沉舟侧畔千帆过暂且杯酒长精神
“你?!”兰肃惊讶之馀,强行定着心绪“……来多久了?”
刘川心想果不其然!每次这种情况问出得都是这句——只是这次的语气明显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局促许多——于是轻叹口气“大概……在你承认自己任性时。”
当年二人天禄阁偶遇,兰肃当然知道刘川不是“刚到”,可只因这个回答符合他话说三分丶点到为止的理念。说白了就是没让他下不来台,所以很是满意,觉得这人还算拎得清。现在,他依然知道刘川不是“大概在你承认自己任性时”到的,但这人却故意来了这麽句,简直就是含沙射影丶指桑骂槐,不觉于心中感叹孩子长进了,这人……刘川变了。也许不变的,就只有他自己。想到此,竟一时有些失意。也无心应对刘川,迈步继续去往明廊,一个人站在栏槛旁对着太液池发呆……
刘川今日名义上为公事前来,可实则就是给自己找了个见兰肃的理由,只因大司马府那日此人留下的“是我不好”一句太扎他心。想来清高孤傲丶玩世不恭的一个人,能不带任何戏谑丶真心实意得说出这四个字,可见……虽说今後能不能“改”不知道,可至少是有认真反思过,而听其语气也能感受到其中的诚意。
之後,刘川想了很久。于心中预演了未来二人所有的可能性後,终于做了个决定。所以今日他前来,是想要把这个决定告与兰肃。
至于那句“大概在你承认自己任性时”……不是刘川故意趴墙根,只因到奇华门外时正好听到殿内上官惠文提陈家小姐,本想着进去阻止,可随後兰肃云淡风轻丶不以为然的口气让刘川瞬间止步。虽说自己主动上门,可毕竟两人之事它一个巴掌拍不响,上赶着不是买卖——说白了他也要脸面!这要是进去後再发现人家压根儿不在意自己,自个儿热脸贴个冷屁股……那可怎麽收场啊?!于是索性在门外站定,打算先听听兰肃口风。
可谁成想,不听还好,这一听……刘川心里是要多不是滋味儿有多不是滋味儿。那是陵王!七皇子!——出了名的违礼乱常丶倒反天罡的冶游膏粱,却说出如此走心之话——没有巧言令色丶花言巧语,却朴实直白的让人窒息。心里对于兰肃这些日子以来的瞎折腾,虽说怨念未消却也着实气不起来了……就在内心焦灼之际,正好碰上小祖宗出来。
刘川眼睁睁瞧着自己朝也思丶暮也思丶行也思丶坐也思之人跃然于面前,顿觉千言万语如梗在喉……而当不出所料地又被熟悉的声线问着同样问题时,真是恨不得立刻丶马上就将这人拥入怀中。于是上前,刚擡手……馀光扫见正好到内殿门口的上官惠文,赶紧改换线路,擡手作揖“见过上官少府。”
上官惠文殿内坐着,因门口屏风遮挡,虽看不见殿外之人丶听不清说话,但也知道有人来了,于是便起身准备离开。到殿门口这一照面儿才发现来人竟是小将军。作揖还礼“前些日子多有得罪,还望将军见谅。”
“是在下鲁莽,让上官少府为难了。”
兰肃瞧着二人这有来有往的客套劲儿……似有似无地瞟了眼刘川後,将目光落在上官惠文身上——眯眼瞧着她。
“你可别想歪了,我可没招惹谁!”生怕陵王误会,赶紧澄清。“就是前线缺粮那会儿,小将军来找我借过粮,仅此而已!”
听闻此言,兰肃立刻意外地看向刘川——见这人目光躲闪,皱眉低头——再看回上官惠文“这麽说,你是没借了?!”
“我……”
“合着在你眼里,皇子的安慰丶十几万人的性命还不如那些粮食重要?!”拉起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陵王殿下这话儿说的,”上官惠文才不吃这套,“那不关心你性命之人是我吗?!”瞅了眼兰肃,“当时你不是问我要钱吗?这钱都有了,还要粮干嘛?!”
“那你当时又不知道我要钱干吗,怎麽就能确定我用不上?”找茬儿挑理是兰肃所长。
“你自己信里写得,说有钱就行。”
“我可没有。”
“哎你这人……!”
“怎麽?有证据吗?”心里明镜儿一般,肯定阅完既焚。
“兰孝陵!”
“哎你说我要是也不认账,你是不是也没证据?哈哈哈……不能不能!还你!还你!我明儿就还!”
兰肃看着上官惠文蛐蛐着自己,扶头离去的身影……收敛起笑容。转身,瞧着刘川,低头垂目,像个犯了错的孩子。难掩赧颜地沉默了会儿——纵使有万语千言与这人说却欲语还休——根本不知从何说起丶如何开口。只好转而去栏槛旁,继续望着太液池……
二人一前一後默默站在明廊……许久,还真有种“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的物是人非之感……
刘川看着兰肃背影……“今日前来,为两件事。”
愣了下,继续望着太液,只轻声一个“嗯。”
“第一件,我在努力学做你的张良丶萧何,而你……又在气什麽?”像是提问又好似埋怨。
兰肃被这一句惊回了头……
想起出征前,刘川要一起去而他不允。在用通篇大道理论述了文臣武将都重要後,反问这人“你做我的张良丶萧何不好吗?”当时这人并未回应,可没成想……难道归来後看到的刘川所有的改变都是其身体力行自己期望的结果?!这人,在努力将自己变成他兰肃想要的模样?!
而後面那句话“你又在气什麽?”又是好生熟悉。不就是这人第一天给自己伴读挨戒尺後,自己追上这负气出走之人时对他说的话吗?连语气都是一模一样。兰肃心中瞬间五味杂陈……本以为这人变了,确实变了可……采得百花成蜜後,为谁辛苦为谁甜?——只为他兰肃啊。不由摇头,想来这麽个“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的“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的主,竟为自个儿“折了腰”。还真是福兮祸兮福祸兮,一语惊醒梦中人。兰肃喉咙动了又动,“你……别跟我学,我……不好。”
上前将人揽入怀中,“可我觉得你很好。”
兰肃低下头,像受了委屈的孩子“……我不好……”听到刘川轻笑,随後脸庞被轻抚,耳边温柔似水一句“怎麽会……”
“我……”
“第二件,就是……随你喜欢。”
不由“推”开这人“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有我在你身边时,不许乱来。”
“那要你不在……”声音越来越小。
刘川撇嘴皱眉,一看便知是满腹不情愿,却……点点头重复一遍“随你喜欢。”
“你……当真?!”
刘川深叹口气,像是与自己和解了般“那就这麽说定了。”
“我……”兰肃看着这人,心想还真是爱上层楼的不识愁滋味,识得愁滋味的欲语还休。欲语还休却道……什麽都说不出来。一脸懵的状态下左顾右盼,眨眨眼,又不觉摇头……
刘川瞧着眼前这呆若木鸡且一脸质疑之人“你是不愿?还是不好?”
兰肃继续摇着头……
刘川上一句还只是想开个玩笑,可现在见这人一直摇头,自己也开始犯迷糊“你是……刚才你在殿内说的话难道……只为应景儿?我们……”
兰肃看着这自我否定丶胡思乱想之人,“我是……此去应多羡,初心尽不违。你呀……”将头深深埋进刘川颈肩,“还真是个执拗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