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军情来同国不同心
荣王丶恭王丶司农穆慎(字季方)……各家都派出自家探马时刻关注着北上军情的一举一动。听着主帅各种抓马行为,虽出奇一致的下令“再探!”可心境却是大为不同。
刘川目前身为一国军队最高统帅,虽为代职,却得实打实干活儿。现在又值两国交战之际,各种後方支援丶协调周旋……可谓诸事繁杂,让他每天案牍劳形。而工作的重中之重,自然是围绕北上大军,那是绝对不容有丝毫差池。可每每看到关于主帅的消息……刘川也是谨记兰肃当初司马府听政时的告诫——“他日不管接到什麽前线羽檄,切记万不可动摇慌乱。战场之事,你比我懂。而远在千里之外的‘听’则是另一回事儿了。”只是……心中的不安是挥之不去。可真正让他感到疲惫的,还是那满腹的离愁。
兰肃出征,仿佛把刘川的魂儿也一起带走了。而躯体上的形单影只,又让刘川黯然神伤。他真的太想兰肃了,想那人身上的味道丶弯起的眉角丶开朗的笑声丶不正经的腔调丶指间的温度,还有……关于兰肃的一切都让他魂牵梦绕。此时才算真正明了什麽叫天涯海角有尽,唯有相思无涯……
每每回到寝房,刘川都会盯着几案上的羽觞杯出神……
那日十里长亭送别後,刘川回国公府。处理完政务回自己寝房,便看到桌上摆着一个大漆器提篮。唤了府里内侍问过才知道是“今儿一早见彰宫的人送来的。说是陵王交代,让放到您寝房。”
刘川打开提篮盖子——有一信封。拿起,开信封,里面是一张翠蓝色描金折枝花纹纸。洒金的纸笺上,那兼具颜筋柳骨又不失瘦金体飘逸的独特自体,一看便知是兰肃的笔迹。只是……刘川侧头,写得是一副药方?小声读起:“九叶重楼二两,冬至蝉蛹一钱,以隔年雪煎熬,可医……相思苦疾……”眨眨眼,随即嘴角上翘,喃喃骂了句“白痴。”——读出这药方对的症,叫“相思无解”。
再打开下一层——是个具杯盒,盒盖上刻一个耀眼的“肃”字。只是这个嵌金银“肃”字,分了二色。正中间的一长竖和左右两边的一撇一短竖为银,其馀部分为金。上手打开,里面放的是那套之前在见彰一直用着的丶兰肃惯用的“君幸酒”酒具。取出一只羽觞杯,内壁还是原本的“君幸酒”。翻过来,不出所料,杯底多了同样的“肃”字,再看其他只……都一样。突然想到最近都没见这套物件儿,具体应该是从……好像自上林围猎後没多久便消失了。只是他很少在意这些平日用的东西,所以便没往心里去。现在看来,应该是拿去刻字了。
此时再看“君幸酒”——嵌金银的“肃”字,肃中有川,肃川相合。暖阳下,金肃银川,灼灼其华,惹得刘川更加睹物思人。心中盘算着……差不多该安营寨寨了吧,该起锅竈准备晚饭了吧,按照兰肃的挑剔劲儿,应该很难伺候吧。不对,他带了那麽多东西,肯定亏不到自己。可每日奔波,娇生惯养的,该抱怨了吧……
人虽在府中,可心已然跟着去了。只剩不停嗟叹:同心一人去,坐觉永安空……
未央前殿,正赶上大朝会。
兰澈听着汇报,说是陵王一路常服辂车,大军基本十里一小歇,二十里一大歇。算来若加急日夜行军最多七日的路途,照这个进程得半年的,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儿,将手中竹简狠狠扔于书案。“太胡闹!这是去打仗的吗?!出游也没走这麽慢的!”气得索性起身,在殿内来回踱步……在经过唐冉面前几次後,突然回身,指着他,用全殿内都能听到音量,“你去!去给朕督军!陵王要是胆敢不听,就地收了他的兵权,把他给朕用囚车押解回京!”
二人目光相接之际,只对了个眼神,唐冉立马儿行礼“臣遵旨!只是敢问皇上,臣收了陵王兵权,是交由镇西将军还是……?”
兰澈听罢,作沉思状……然後,面带馀怒,冲着殿内:“列位爱卿可有自告奋勇的啊?”见一衆官僚面面相觑,赶紧心烦地挥挥手,不给任何人任何开口机会得退了殿内所有人。见最後一个唐冉也要退出去,赶紧一句“你回来!”
唐冉作揖,“臣领二千羽林骑去追陵王殿下。”解释後转身继续离殿。
此时,殿中已无旁人,兰澈变脸般的瞬间收了怒气,“唐思淯?!”语调颇具玩味。
唐冉停住脚步,背对兰澈,差点乐出声。他与兰澈为垂髫之交,五岁便被选为其伴读。从皇子到川王,从争太子到登基为帝,一直伴其左右。战场上为其出生入死,朝堂上为其左膀右臂。名副其实的半君半臣真知己,半尊半慕全倾心。而兰澈也只有在同唐冉独处时,才会褪去帝王威严,由着性子胡来。
兰澈踱步到唐冉面前,先是朝殿外瞅了眼,然後伸手拽起这人胳膊,边往侧殿走边凑近耳边,讨好地问道:“怎麽样?我这演技还行吧?”
“都多大的人了……”唐冉小声埋怨着。“就没想过真有人自告奋勇?”
“是啊,我也怕呀。所以才赶紧退朝啊。”
拉着唐冉来到宣明殿,两人同榻而坐。兰澈大口喝着茶,“刚在前殿调儿起高了,得润润嗓子。”
“你这皇上当的,成天净演戏了。”
“那怎麽办?所谓鸷鸟将击,卑飞敛翼;猛兽将搏,弭耳俯伏;圣人将动,必有愚色。肃儿那儿正戢翼隐鳞,憋着劲儿得欲盖弥彰呢,我这儿再给他捅了底。”瞧着唐冉,“怎麽?这也你教的?”所谓知子莫若父,兰澈已然是看出了这七皇子的用意。
“他呀,净耍些小聪明。”对兰肃,唐冉怎会看不破。“当年教他出其不意丶攻其不备时,是跟他讲过杨坚攻陈和李世民活捉窦建德的故事,可也没让他这麽个学法儿啊。内靖国君只是得位不正,人家不是傻!就肃儿这点儿小伎俩,他真以为能瞒天过海吗?!”
兰澈听着,若有所思……突然长叹口气,“只是这君主再英明,也拧不过愚蠢的民衆啊。”看向唐冉,“也许这就是水能覆舟的道理吧。”
唐冉虽点头表示认同,可还是“不行!还是不放心,我还是跟过去吧。这说来,也好久没领兵打仗了。”
“不可能!”斩钉截铁,不容一丝商量。
还为皇孙时,兰澈就开始领兵打仗了,而每次征战都有唐冉相随。只是唐冉每回都让他後方指挥,不许其上阵。而唐冉自己则是阵前领军丶一马当先。
唐冉的最後一役还是跟随兰澈对战靖国。双方势均力敌,久攻不下。当时朝中正值选立太子之际,兰澈急需用这场胜利为自己增势。所以为了给兰澈争取一个未来,唐冉也是差点没回来。後来御医医治了数月之久才总算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以至于兰澈现在每每想起唐冉那满身鲜血丶血淋淋的画面还心有馀悸,也就更对靖国咬牙切齿。也是从那以後,兰澈就再也没准唐冉领军打仗过。
唐冉自是明白兰澈的心意,所以也就未再多言。只无奈摇头,笑着埋怨一句“明明刚在前殿自己说的。”
兰澈一听这话,立马儿瞪眼,“我说得多了去了,也没见你都听!”
唐冉也不惯着,“你是皇上。君,无戏言!”
兰澈指着自个儿乐,“我是皇上。我,说了算!”
恭王邸,兰溱于书房中悠哉品着茶,与魏辽聊着今日朝堂之事……
“这陵王是何意呀?”魏辽有些看不懂,“想当日在朝堂之上振振有词,一副大义凛然丶英勇就义的姿态,如今真领兵北上了,怎麽就这般矫情了呢?!”
兰溱轻笑,“的确是矫情了些。所以,如果你为随军将领,你会怎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