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锈水镇的名字源于一条穿镇而过的浑浊河流,河水常年泛着铁锈般的赭红色,据说是因为上游废弃矿山的矿物质渗漏。镇子不大,建筑大多低矮破败,透着一股被时代遗忘的萧条。对于谢云云而言,这里只是她无尽迁徙中的又一个临时驿站,一个信息流中的节点,一个便于隐藏和观察的阴影角落。
轻松反杀“蝮蛇”并未在她心中激起太多波澜。那更像是一次必要的清理,抹去一个过时的丶可能带来麻烦的坐标。真正让她在意的,是随後遇到的那两个人:那个调查“古老契约”与“观测者”的神秘少年,以及那个言语间仿佛洞悉一切丶提及“潮汐将变”的古怪老人。
少年物品上残留的丶与范海辛家族相关的微弱能量,像一根细丝,将她从雷文斯伍德追寻到的丶关于“复活”的渺茫希望,与这个不起眼的小镇隐隐连接起来。而老人的话,则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精密计算的心湖中漾开了一圈圈警惕的涟漪。
她在镇子边缘一家不起眼的家庭旅馆住了下来,房间窗户正对着那条锈红色的河。『超凡感知』以她为中心,如同无形的声呐,持续扫描着周围数百米范围内的一切。普通人的喜怒哀乐丶低级异能者无意识散逸的能量波动丶镇子基础设施的运转噪音……所有这些信息流汇入她的大脑,被高效地过滤丶分析。她在寻找,寻找那特定的能量残留,或是任何与“契约”丶“观测者”相关的异常信号。
几天过去了,一无所获。那个少年如同人间蒸发,再未出现。那个老人,她也曾刻意在镇中茶馆丶河畔长椅等地徘徊,却再未遇见。仿佛那次的相遇只是锈水镇沉闷背景上一次偶然的像素错误,很快就被系统自行修复。
云云并不急躁。猎人的耐心是她最重要的天赋之一。她像一台设置好程序的机器,白天以不同的僞装在镇上活动——有时是采风的画家,有时是寻找灵感的落魄作家,有时只是安静的游客。她用『微感干涉』轻微影响接触者的情绪,让他们更容易接受她的存在,甚至愿意透露一些琐碎的信息。晚上,她则化身顶尖的黑客,接入全球各种加密网络和暗网频道,搜寻任何可能与“古老契约”丶“观测者”或范海辛家族秘闻相关的蛛丝马迹。
然而,信息海洋浩瀚且充斥着噪音。关于“古老契约”的传说支离破碎,大多混杂在古老的神话和民间怪谈中,难以辨别真僞。“观测者”这个词更是模糊,可能指向某些隐秘组织,也可能只是哲学或物理学上的概念。埃莉诺拉夫人提到的“代价”和“不可复制性”,像一道坚固的锁,将“复活”这个选项牢牢封死,而钥匙却不知所踪。
这种“毫无结果”的状态,对于习惯了掌控和推进的云云来说,是一种细微却持续的煎熬。它不像面对“灰烬之狐”时那种生死一线的直接威胁,而更像是一种缓慢的窒息感。她追寻的目标是如此虚无缥缈,以至于连努力的方向都显得模糊。内心的那点微光——关于妹妹晴晴的回忆——在现实的铜墙铁壁前,似乎正变得越来越黯淡。
一个月度指令周期悄然临近尾声。这次的目标是一个位于数百公里外城市里的目标,对她而言难度不高。她提前一周便利用僞装和计算好的交通方式前往,精密策划,干净利落地完成了任务。当“黑色泰迪熊”的标识符再次对所有浮游者公示时,她内心毫无波澜,只有一种完成必要程序後的空洞感。然後,她再次如同鬼魅般消失在事发地,返回了锈水镇这个暂时的巢xue。
回到旅馆房间,她站在窗前,望着窗外锈红色的河水在夕阳下泛着粘稠的光。『超凡感知』反馈回的信息依旧平淡无奇。她伸出手指,轻轻拂过窗框上细微的灰尘。一种罕见的丶几乎被她遗忘的情绪——疲惫,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悄然蔓延。
她想起埃莉诺拉夫人提起复活母亲时的眼神,那种混合着巨大幸福和更深沉痛苦的复杂情感。她想起古怪老人说的“潮汐将变”。如果“潮汐”指的是浮游者与异能者之间的平衡,或是某种更深层次的规则,那麽变化的方向是什麽?对她这样的个体意味着什麽?是更大的危机,还是……一线新的生机?
这些没有答案的问题,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她习惯于解决具体的问题,应对明确的威胁,但这种面对庞大未知的无力感,让她冰封的内心産生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裂隙。她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仅凭她超人一等的智慧丶力量和冷酷,或许并不足以撬动那个名为“复活”的奇迹,甚至可能不足以在即将到来的丶未知的“潮汐”中保全自身。
夜深人静时,她偶尔会拿出那个小小的丶钥匙扣大小的黑色泰迪熊。她没有注入能量让它变大,只是用手指摩挲着它冰冷的表面。这是她的标识符,她的死亡宣告,也是她与那个已逝世界唯一的丶扭曲的连接点。晴晴曾经也有一个类似的泰迪熊玩偶,是她们一起在游乐场赢来的,不过是白色的,毛茸茸的,充满生气。
“还要……继续吗?”一个极其微弱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随即被她强大的理智碾碎。停止意味着死亡,不仅是□□的消逝,更是彻底斩断那微乎其微的希望。她必须继续,即使前方看起来一片漆黑。
她决定改变策略。既然主动搜寻无效,那就等待。等待信号再次出现,等待“潮汐”变化时泛起的涟漪。她开始更深入地融入锈水镇的日常,不再仅仅是观察,而是尝试以一种更“真实”的身份生活。她在镇上的旧书店帮忙整理书籍,利用这个机会翻阅那些积满灰尘的丶可能记载了本地古老传说的县志和杂记。她在小餐馆用餐,倾听当地人的闲聊,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拼凑这个区域的历史和异常事件。
这种“沉浸式”的等待,让她更像一个真正的人,而不是一个纯粹的猎杀机器。她的演技依然完美,甚至骗过了自己——偶尔,在阳光很好的下午,坐在河边长椅上看着流水时,她会産生一种错觉,仿佛自己真的只是一个暂时在此停留的过客,与那些残酷的生存游戏毫无关联。
但这种平静是虚假的,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她的『超凡感知』从未放松,像最敏锐的雷达,时刻扫描着任何可能的异常。
终于,在返回锈水镇大约两周後的一个黄昏,信号出现了。
当时她正在旧书店里整理一批新收来的旧书。『超凡感知』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丶但性质独特的能量波动。这波动与她之前在神秘少年物品上感应到的残留能量同源,但更加清晰丶活跃,而且……带着一种焦急的丶寻求连接的意味。
波动源位于镇子另一头,靠近废弃矿山的方向。
云云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继续将一本泛黄的《地方矿物志》归类上架。但她的内心,那台停滞许久的精密仪器,瞬间全功率啓动。分析坐标,规划路线,评估风险,预设各种应对方案……所有步骤在百分之一秒内完成。
她平静地向书店老板告别,理由是回去准备晚餐。走出书店,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没有直接朝波动源走去,而是像往常一样,先绕道去了镇上的小市场,买了些简单的食物,然後才不紧不慢地朝旅馆方向走去。
但在一个僻静的街角,她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般消失。『环境交互与计算』让她轻易找到了监控的死角和行人稀少的路径。她像一道无声的风,朝着废弃矿山的方向疾驰而去。
越是接近目标,那股能量波动就越发清晰。同时,她也感知到了另外几股力量——一股充满敌意且躁动,属于异能者,而且不止一个;另一股则微弱而混乱,带着恐惧和绝望,属于普通人,或者……是那个少年?
云云在一个破旧的丶似乎是旧矿场办公室的建筑物外围停下,将自己完美地隐藏在一堵残垣之後。『超凡感知』如同无形的触须,延伸进去,将内部的景象清晰地反馈到她的脑海。
建筑物内部空旷而肮脏。三个穿着异能者管理局制服的人——两个男性,一个女性,正呈包围态势。他们的能量很清晰:一个拥有强化视觉和敏捷,一个能操控金属碎片,为首的女性则散发着炽热的能量,显然是火焰操控类异能。他们的包围圈中央,正是那个她寻找的神秘少年。少年蜷缩在角落,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破旧的背包,脸上满是惊恐和倔强。他的一只手藏在身後,似乎握着什麽东西,那独特的能量波动正是从那东西上散发出来的。
“小子,把东西交出来!”火焰女异能者厉声喝道,手心跃动着一簇橙红色的火苗,“跟我们去管理局走一趟,老实交代你这‘遗物’是哪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