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兰
京城南门一位裹得严严实实的白衣女子,翻身下马,摘下头上的斗笠抱在怀中,环视着周围的环境。
她脸上的头发几乎都汗湿了,变成一缕缕的叶状粘在脸上。
旁边正巧经过过一人,她开口问道:“请问城东如何走?”
那人指着一个方向,“你往那走,然後走到头左拐,再……”
“谢谢。”
女子道谢後,又带上斗笠,白纱垂下,将她再一次遮住。
她走着走着在一处房屋停下,迟迟不动,牌匾与她记忆中的模样如出一辙,却再不是当初那个地方。
当她还在忆往昔时,门从里面被推开,一个人拿着扫把出来,迟疑地开口,“母亲?”
这一声将马上的女子叫回了神,她摘下斗笠,望向那人,一时之间泪比话先出,她哽咽地喊道:“璟儿!”
她是谢璟和谢容兰的母亲,也是谢元义曾经的妻子,傅兰。
他们已经十馀年未曾见过一次面了,信也鲜少写过,若不是谢家突发变故,或许傅兰这辈子都不会踏入京城半步,她厌恶极了这个地方。
谢璟将扫把丢下,跑到马边,扶着傅兰下马,两人紧紧相拥,“娘,孩儿不孝!”
两人虽多年不见,可血肉之间的联系又岂是时间与空间能阻隔的。
傅兰捧起他的脸,帮他擦去眼泪,“不哭,这事不怪你啊,咱们进出说。”
谢璟久久不能平复,这几日他一直绷着一根弦,他知晓他不能倒,他长这般大,除去父母和离那次再也没这麽怕过。
一切都发生的那麽突然,毫无征兆的情况下,谢元义被以陷害先皇先後的由头定罪,不过几日便要问斩,谢容兰求情不得,反而殒命。
分明昨日他们还在一块用膳,今时今日一人进了轮回,一人困于牢房,而从前的谢府也不复存在。
傅兰一直想拉着谢璟进屋再聊,她一边安慰着谢璟一边将马拴在旁边的树上,这棵树瘦小的让她怀疑能不能拴住她手中的烈马。
“璟儿,你放心,谢元义绝不会死在狱中啊。”
栓完了马,再怎麽说也是要进府了,可谢璟却把她拉着离开,关上了府门。
“娘,你今日才来,孩儿看您没带几身行头,咱们先去用膳,再卖几身衣裳罢。”
“好啊,璟儿真是长大了,周全许多,确实明日去面圣,是要穿得得体些。”
傅兰笑着拉过谢璟的手,拍了拍,一脸欣慰,又补充,“至于那老头,就让他躲在狱中带些时日,吃吃苦也好,就当是当初的报应。”
谢璟听完她的话只是嘴角抽动了一下,勉强挂上个僵硬地微笑,傅兰也不甚在意,以为是这几日被吓傻了。
看着前面左看看右看看,对一切的事物都感到好奇的母亲,谢璟心中愈加沉重,他要如何告知谢容兰的死因才不会令其崩溃。
当时事态紧急,他寻遍同僚也不见有人能伸手相助,便一早写了信给远在西北的母亲,他心中也没底,毕竟这麽多年了,母亲从未回过京城,且两人早已和离,这其中有太多不确定的因素。
此後,谢容兰在宫中自缢,他更是百般伤怀,只觉这世间是一场闹剧,这时他母亲回信已往京城赶,而大理寺卿陈亦尚也伸出援助之手,承诺会尽力拖延谢元义的问斩期限。
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可谢璟却越来越慌,那封信寄出之後,谢容兰才身亡,他实在无法将如此残酷之事告知前面的母亲,活人尚可能救,死人如何复生。
忐忑了一个时辰的谢璟,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座临时的“谢府”。
一进门,谢璟立刻跪下来,低着头完全不敢望向傅兰。
傅兰扶着他,还想着将他拉起来,“璟儿没事,你娘都来了,绝对会将你爹捞出来的,快起来,男儿有泪不轻弹,还有什麽,男儿膝下有黄金,你今日可都破戒了啊!”
可谢璟迟迟不肯起来,摇着头说着什麽,她还以为是再说谢元义那点破事,可看他状态不对,才沉默地分辨出他嘴中在说些什麽。
“娘,孩儿未兑现当初您离开的誓言。”
“若是我知晓今日的结果,绝不会屡次反抗爹的旨意,意气用事。”
“若是我能娶那王家的小姐……”
谢璟哽咽着,傅兰听清楚了一部分也没明白,以为他的意思是娶了王家小姐就能请王家捞出谢元义,还想骂他没出息呢!
他又接着说:“容兰就不会进宫。”
听到这句话,傅兰收起了原先的表情,蹲下捧着他的脸让他再说一遍。
“容兰进宫当了皇後。”
这时傅兰才意识到事情的不对,立刻问:“容兰现在在哪?还在宫里。”
瞧见谢璟这样,又问:“莫非被打入冷宫了?”
谢璟缓缓摇头,他擡手指向左边的中堂,傅兰立刻撒手,任由他的脑袋无力地掉落到地面。
她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瞧见那副柏木棺材,她还能不知是什麽吗?
捂着嘴,伸手撑着墙一路蹒跚地走回谢璟身边,她双手将谢璟捞起,可撤了手的嘴唇中发出难掩的哭泣,眼框再也装不住眼泪,任凭它肆意流淌在她的脸颊上,最後滴落到地上丶衣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