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常情。
只是——
李知野又转过头盯着那堵西墙揉搓了一把脸,他才不过十七岁,莫不是也要学父亲的样子早早成婚?
不过男儿早成家,将来立业也算没了后顾之忧,似乎也——不错?
他这儿自顾自胡思乱想,那边却又有一道急促的马蹄声划破寂静夜空闯入旧粮仓。
来人声急,距离又远李知野自然听不清,只瞧着他面色灰败、风尘仆仆,定然是从远方来。
李知野久在军中,自然分得清事情的轻重缓急,他敛眉凝神、错步上,一句发生什么事儿还没问出口,却先被来人扑通跪下磕了一个响头:
“将军、将军您可千万要救救我等性命!黄龙沱、锦官驿和石桥镇的七万百姓,可都仰赖您悯情了——!”
他说的三个地方,在蜀府西百里的山中,隶属于保宁府,算是蜀郊的一处重镇。
但同样,毗邻着苗疆。
来人喧哗吵闹的声音自然惊动了军中不少的人,这些人出来瞧见李知野在,又纷纷恭敬地退到了旁边——再大的事,当然都要由主帅坐镇。
李知野拧眉,沉声:“你还没禀明,自己究竟是何人。”
那士兵长喘一口气,懊恼地锤了下头上戴着的兜鍪,利落地脱下来,“属下是保宁府的团练。”
顿了片刻后,他又整理好仪容再拜下:
“黄龙沱青阕口决堤,大水已经没过整个锦官驿,大半个石桥镇也已是汪洋一片。我们已经调遣了地方上所有能调遣的部队,但……”
汉子说到这儿,眼眶一红,声音也略微哽了哽,磕着的脑袋又深埋到了地上:
“所以想向将军借兵,救万黎于水火之中。”
他的话李知野听明白了,但火光摇曳下,李知野一时也不知该不该应,于情他应当满口答应、立刻调拨人手前去三镇帮忙。
但于理——
灵武军是朝廷调遣到蜀府帮忙平乱的,即便地方出了乱兵、反叛,那也只是地方上的事。
没有朝廷的诏命或者三品以上官员的书函,他们的任何行动都要冒着被安上“擅动”的风险。
李知野当然想救人,可派多少人对他来说可真是个难题——人太多了有贪功之嫌,人太少了又会被诟是见死不救。
……愁。
这些事本该是交由给军师去想,可这会儿是大半夜,军中虽有异动,但也不是什么动静都能惊得动盛晗。
李知野斟酌片刻,选择将自己的难处坦言,“这样,我先借你一支先锋部队救急,并陈书平乐、元通两府并西南大营,请他们一齐出兵,你看这样如何?”
那士兵愣了愣,竟然是激动得扑倒下去,看样子是恨不得抱住李知野大腿长哭:
“将军仁义,我、我们一路求来,只有您、只有您真的愿意帮我们……”
嘶。
听他这么说,李知野在心里一哂,就知道自己来绝断是要坏。
他虽是大抵知道蜀府的州郡隶属,但具体情况如何当然不如本地官员清楚。
对方一路求援,竟然得到的结果都是推诿,那么就只有两种结果:一种是受灾并不严重,不值得他们费力不讨好;一种就是无力回天、去救了也是枉然,还可以少担些责。
不过话都说出口了,李知野也断没有收回去的道理,他闭了闭眼,再睁开已经是眼神凛冽:
“那就遣先锋营五百人马先随你回去,若有急难,再遣人相告。”
士兵好容易寻来援兵,自然是不会怠慢,急急磕头领命,喜滋滋去当了先头兵。
倒是李知野目送着士兵们出去,长出一口气抬起手臂捂住眼睛,总觉得明天醒来——又要被军师念叨到死去。
不过说来也算幸运,次日,在盛晗得知李知野调兵援助三镇的消息前,先由西南大营匆匆送来了紧急军报——
说是在黄龙沱附近发现了一支苗人军队夜袭,已经大半都被巡防的士兵歼灭,剩下少部分做了俘虏。
而一夜泄洪后,保宁府的太守领着人在青阕堤下发现了些被打湿的炸药存留,便断定了是苗人有意毁堤,意图北上谋边。
而有了苗人这一辙,李知野派出去的那五百士兵便也算是师出有名,盛晗知情后也就白了他一眼,并未发作什么。
李知野看着那些军报,心中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一时也觉不出什么,只是在蜀府押送着那些苗人俘虏上门时,拧了拧眉——
怎么蜀府是预备把烫手的山芋都往他们灵武军里送?
措辞端得是好听,说什么他们忙着赈灾安民实在百上加斤,几个俘虏都受了伤翻不起大浪,暂借灵武军驻地关押看管……
但李知野瞧着那些被押解过来的苗兵中竟然还有女子,又免不了想起了那些关于“巫”和“蛊”的传说。
左右军中俗务自有盛晗坐镇,应付朝廷和蜀中各府的文书也理应由军师去发愁,李知野毫无负担地找了个由头,直接溜出中军帐、径直往小院跑。
巫厌大约是在房里憋得闷,李知野迈步进来时,恰好瞧见他披着外衫立在青瓦白墙下,手臂微抬、正攀在一截横斜的紫藤花枝上。
檐下有微风起,拂动那人披散的满头墨发,自然也带起了秋后松松散散的紫藤花。
漫天花雨里,巫厌似有所察地转过头,下意识对着匆匆而来的小将军露出了笑脸。
没想,小将军却蓦地亮起眼睛,像是发现了什么天降肉骨头的小狗般朝他猛靠两步,然后,牛头不对马嘴地问出一句:
“哥哥,你有喜欢的人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