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那道荆棘纹身早已不再溃烂,也不再刺痛,但它仍在,像一道隐秘的年轮,记录着所有未曾愈合、却已学会共处的过往。
第二天傍晚,江予安带来一台老式打字机。
黑色机身,黄铜按键,没有电源线,也没有录音功能——是博物馆淘汰的行政办公设备,上世纪八十年代产。
“不能留声,但能留字。”他笑,将它摆在林野书桌上,“而且,打完就得撕,不留底稿,很适合你现在的状态。”
林野低头看它,指尖抚过键盘上磨损的字母e和t——那是最常用的两个字,也是她名字的缩写。
她坐下,敲出第一行字:
“今天妈妈踩了我的纸鹤,又捡了起来。”
按下回车,纸张向前推进一行。
她盯着那句话看了三秒,然后抽出,卷成筒,插进陶罐。
从那天起,她开始每天写一句“无意义小事”。
“阳台的风铃修好了,响起来像小时候校门口的糖炒栗子摊。”
“江予安煮的粥糊了底,但我们还是喝完了。”
“妈把蜡笔藏进了米缸,我假装找不到。”
每句都短,每句都轻,每句写完即毁。
文字不再是控诉的武器,不再是痛苦的证据,也不再是向世界求证“我存在”的凭证。
它成了呼吸的延伸,成了活着本身的注脚。
某个深夜,她打完最后一局,正要撕纸,忽然听见客厅传来窸窣声响。
她探头望去——周慧敏站在老式五斗柜前,拉开最底层的抽屉,翻出一沓泛黄的纸。
那是林野小学时的奖状:三好学生、钢琴比赛二等奖、作文竞赛优秀奖……每一张都盖着红章,每一张她都曾小心翼翼收好,以为是母亲眼中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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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此刻,周慧敏正一张张撕碎它们。
纸片如雪落下,她面无表情,动作机械,却又异常坚决。
林野站在暗处,没出声。
她只是看着,看着那个曾以荣誉为枷锁的女人,如今亲手拆解所有虚妄的冠冕。
直到最后一张被撕尽,周慧敏蹲下身,将碎片拢在一起,抱在怀里,像抱着什么沉重而不可言说的东西。
林野轻轻走过去,蹲在她身旁,声音低得几乎融进夜色:
“讨厌这些吗?”某个雨夜,窗外的上海被灰白色的雨幕笼罩,霓虹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晕成一片片迷离的光斑。
林野正坐在书桌前,老式打字机出轻微的敲击声,像心跳落在纸上。
“今天没写痛。”她刚打出这一句,忽然听见卧室外传来窸窣响动——是柜门被拉开的声音,还有纸张翻动的沙沙,急促、执拗,带着某种近乎焦灼的节奏。
她起身,赤脚踩过微凉的地板,循声走到客厅尽头的主卧门口。
门虚掩着,灯光从缝隙里漏出一线,映出周慧敏佝偻的身影。
老人跪在衣柜前,怀里抱着一摞泛黄的奖状——那些曾被林野珍藏又遗弃的“荣誉”:三好学生、作文竞赛一等奖、市级钢琴展演优秀奖……每一张都盖着鲜红的印章,像烙印般刻着过往的重量。
周慧敏的手在抖,却异常坚定。
她一张张抽出,看也不看,直接撕成两半,再撕,再撕,纸屑如雪片纷落。
然后她扶着墙站起来,一步步挪向卫生间,打开马桶盖,将碎纸倾泻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