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点点头,曲景明才推她回屋里。
家里已经做好饭,周阿姨见她进来了,忙把她那独一份的端过来,她摇了摇手,说迟些再吃,想睡一会儿,周阿姨赶紧又照顾她睡下。
那边,顾剑锋招呼大家过去吃晚饭,他亲自在饭桌边上给每只碗分筷子,很是悠然自得。这两年年纪大了些,他当年腿伤的後遗症有点多,基本已经不开车了,平时也时不常会疼,搞得他不得不常常为了这双腿休假,一休息,就活得像个老年人,在院子里种花和去彷州母亲河钓鱼,是他的最大爱好。
摆完了碗筷,乖乖上桌的却只有曲景明跟和容,顾大爷就不乐意了,一拍桌子,冲客厅高声吼道:“和春,你怎麽还在看电视,跟顾尚源似的,你们快洗个手过来!”
客厅里的一大一小都吓了一跳,动作整齐地望过去,一起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哦。”
那姿态,那表情,那反应,可真是对照着长的。
屋里因为这对活宝莫名生出了一股滑稽的欢乐气氛,把先前的低沉和压抑扫走了七八分,一顿饭吃得像是寻常团圆饭那样,谁也没怎麽谈小来和老鹅,只是说些家常话。
隔天,小来下葬,一生终了。
关于曲景明那个问题,之後两人之间也默契地没有再提起。
到了周末,曲景明难得有一整天调休,念及转周就要搬去医院宿舍,他主动提出想跟和春回一趟彷城。彷城当然是没有什麽可玩的,这相当于中学同学聚会总要去一趟校园。
小来去世了,对他们来说是一个记号消失了。和春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现在的彷城和十几年前比,比姑娘长到十八岁变化还大,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优秀青年企业家”和春的功劳,他带着盛丰集团的旅游部,和彷城的旅游局联手把彷城打造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旅游小镇。
那些本该在数年前就拆除的危房,斥了重资修缮,一律保留,尤其要保留建筑原本的特色,然後转身一变,成为风格独特的民宿丶饭店丶商铺;青的山,护理得比当年自然生长的时候还好,绿的水,每天有人去打捞河面,严禁居民投入任何生活垃圾;彷城通了高铁以後,火车站就搬了地方,于是原先城南那块地方被做成了游乐园,还有个巨大的摩天轮,比彷城人民热爱晚饭後前往锻炼的烈士园林山岭还高……
是一座非常漂亮的小镇了。
但这些,都不是他们这次最关心的。
他们用一天,步行走过了根竹园街,走过陈老太曾经开蛋糕店的地方,如今是特産店了,走过买小来的市场,走过和家当初的别墅……傍晚,来到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小学,在校道的大榕树根坐下,夕阳又红,是个再美也没有的时刻。
“我们认识这麽多年,好像还是第一次这样看夕阳。”曲景明淡淡地说。
和春侧脸看过去,笑了笑:“不是啊,我们初中的时候看过,就我还带你大晚上放过烟花,专门祸害校园去死去死党。”
曲景明想起来了,那时候放完烟花就跑,也不知道教导主任後来抓了几对。
和春又说:“我那个时候就喜欢你了,你还完全没这个概念吧?”
曲景明点点头,看过来。他一双漂亮的眼睛被夕阳踱上一层淡淡的什麽色彩,看起来格外梦幻,一眨眼,简直能飞出彩色的光粉来,和春看得偷偷屏了屏息,听到曲景明说:“我现在也没有这个概念,不知道什麽是喜欢一个人,不敢说爱这个字,我……我就是,不想再走了。”
和春回过神来,瞪着眼睛,看到曲景明的嘴巴一张一合,吐出他的名字:“和春,告诉我,我可不可以一直留在你身边。”
和春什麽也说不出来,只能听着曲景明在说完这句话之後,又慢慢地对他讲了很多事情。
刚到美国的时候,去看薛冰冰,却只被接待了三次,第四次的时候,他的後爹Micheal说,薛冰冰终于怀孕了,希望他尽量少出现,减少薛冰冰的负担。他甚至都不明白自己去看望母亲,为什麽就成了负担。他反反复复检查自己的态度,却毫无所获,後来才知道,他每一次去找薛冰冰,曲洋就会跟薛冰冰推心置腹谈一番孩子的养育权力,确实给薛冰冰很大压力。
于是他不再去看薛冰冰,身边除了学校就是寄宿家庭,两位家长并不总在家,他身边只有林鹿。这个小女孩儿什麽都想尝试,包括谈恋爱。于是,他跟林鹿谈了一场恋爱,做实践报告似的把恋爱项目一一完成,有些还失败了。
他想念国内的小恋人,後悔没有更疯狂,每天都写明信片,寄出了一些,还有一些被曲洋收缴了。父子关系很僵,後来他们立下君子协定,只要他能从常春藤毕业,就给他职业和婚姻的自由。
再後来,林鹿去世了,他失去了唯一的朋友,但他也长大了,他的世界变得大了起来,也变得更无奈和无助。成年以後,寄宿家庭就不再负责他,他在美国自己负责自己,生活和学业交替纠缠他,很多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哪里可以获得安定。
“阿杠结婚那天,我在泰山山庄遇到了你,那时候你疲劳性休克,并且浅昏迷。我本来不知道自己还想你,看到你的时候,才觉得,我哪里也不想去了,如果可以,我只想呆在你身边。我看到你,就觉得安定,和春……”
和春的眉毛突然奇异地刺痛了一下,他擡手摸了摸眉角,愣了愣。然後,他朝曲景明凑过去,亲吻了他同样的地方,低声道:“我明白了。别说了,我们回家吧,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