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上)part2。
司机问他要去哪里。赵尤道:“先去附近的庆学府小区吧。”他问了那司机一声,“师傅,要是包您一天的车怎麽算钱啊?就在市区跑跑,”他看了看时间,又翻了翻曹律的销售记录表单,盘算了番,“大概跑到下午五点半左右吧。”
那庆学府正是赵尤刚刚从曹律的销售记录里看到的一个地址。和蔡经理说的一样,曹律做的都是小单,每个月要麽是卖一台轮椅,要麽是卖出一张电动护理床。“助你好”提供送货上门和安装的服务,除了四月的时候曹律卖出的两张轮椅之外,每条销售记录後都附有一个送货地址,联系人姓名和联系电话。这庆学府就是曹律做成的第一个单,3月31号成交的,卖出去了一台德国进口轮椅,当天就安排了送货上门,地址是庆学府5排20A,联系人席先生,电话是16787552634。
司机和赵尤比了个“六”。
赵尤握了握他的手:“成交。”他坐在後排看起了“黑山鬼谷子”的公衆号。
这个“黑山鬼谷子”的头像是个手绘的卡通人偶,隔三岔五就在微信推送些自己写的奇闻轶事,什麽古埃及千年女尸之迷啦,尼斯湖水怪是否确有其事啦,香港十大奇案详解啦,诸如此类,另开有一家卖t恤,马克杯,手机壳等等贴有他头像人偶标志的周边産品的微店。近几个月来,他都会在公衆号文章末尾呼吁大家多多关注他的快手帐号。赵尤转去快手一看,“黑山鬼谷子”的粉丝已经有六十八万了,大白天的,他正搞直播,赵尤点进了直播间,直播画面里没有人,有些暗,似乎是在一个图书馆里。
这时,视频里有人说话了,一个男人说道:“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刚才看到了一个人影?”
他的语调悄悄的,呼吸稍显急促。直播间里有人发评论:你不是一个人。
还有人在屏幕上刷礼物的,那略显昏暗的直播画面忽然绚丽了起来。就有人感谢了:谢谢大佬礼物护体!
悄悄说话的男人又开腔了,声音还是很低,很细:“新进来的朋友们,和大家汇报一声啊,这里是黑山鬼谷子的直播间,我现在在……”视频一晃,画面里出现了一个男人紧张兮兮的正脸,他一边看着画面右上角一边说:“我再解释一遍啊,我现在的位置是那个废弃的黑山福利院的图书馆,前几天啊,我来这里的时候,警戒线还在,今天本来是去附近的山姆给老婆买点东西的,顺路过来看了看,发现啊,这里外头的警戒线没了啊,也没带什麽设备,就用手机凑合给大家播一播,要是感兴趣的人多,晚上我再来一次。
“不了解黑山福利院的朋友们,我说一下啊。”黑山鬼谷子吞了口唾沫,还是紧紧盯着画面右上角,“这地方10年的时候就没了,和青市市区那个大的福利院合并了,之前呢说是有开发商要来建别墅,反正搞来搞去也没建成,就一直这麽荒废着,出了案子就被封锁起来了。
“我是福利院这里长大的,对这个地方还是挺有感情的,平时呢也会回来看看的,谢谢‘爱你三百六十八天’送的鲜花,刚才我进来的时候,谢谢‘顶你有理666’送的大皇冠啊,然後我走到图书馆这里,我这才进来……”
黑山鬼谷子把镜头从自己的脸上移开了,对准了那图书馆里的一排书柜,他道:“我本来是想去把窗帘拉开一些,我刚才还在直播间里说呢,给你们找找我小时候看的连环画,因为有些小朋友好像不知道连环画是什麽,结果……”
画面里出现了一根细瘦的手指,指着画面右侧的一排靠墙的书柜说道:“就看到一个人影从书架那边闪了过去!”
黑山鬼谷子继续说道:“谢谢‘鬼谷子永远的神’送的蛋糕,对,就是那个书架那里,我们过去看看?”
一排原木书柜在镜头前被不断放大。
“我小时候在福利院的时候就听说过图书馆里闹鬼。”
画面左右抖动着。
“不是,我这不是传播封建迷信啊,我觉得肯定是有小孩儿半夜三更在这里聚会……或者福利院的人不希望我们晚上靠近这里……”
直播间里一个人边送戒指边刷屏:怂货,怎麽不过去看看啊,大怂货!
黑山鬼谷子站在了那排靠墙的书架前,镜头对准了两排书架中间的走道的末端。阳光照不到那里。他问道:“有人在吗?我是做直播的,诶,兄弟,你是同行吗?”
黑山鬼谷子看了看镜头:“我去拉个窗帘。”
他便将窗帘完全拉开来了,一瞬间,阳光普照,一个男声回道:“同行啊。”
黑山鬼谷子看着镜头道:“是同行。”他又问:“你也在直播?”
“我不露脸的。”男人回道。
赵尤已经认出来了,这是筱满的声音。
筱满站在一排书架边上,怀里抱着一摞书,和那自称黑山鬼谷子的人搭起了话:“你在直播是吧?“
黑山鬼谷子道:“你是哪个平台的啊?要不咱们来个联播?”
筱满笑着回道:“我这就要走了,我不做直播的,这不听说这里警戒线没了,我就来探探秘。”
他瞅了瞅黑山鬼谷子所在的位置,他正站在窗户边举着手机拍书架的方向。筱满遂拿起一本书挡住了脸,低下头就往门口走去,说了声:“你忙,我先走了。”
他匆忙走到了图书馆外,就听里头黑山鬼谷子还在叽里咕噜地说着:“我有预感啊,马上就会有一大波视频博主开始做福利院的故事了啊……”
筱满钻进了图书馆隔壁的一间办公室,掩上了门,拉开窗帘,粗略翻了翻刚才从图书馆里带出来的那些书:一本04年出版的《二十四重人格》,讲比利·密里根的生平的,一套简易装订的复印讲义《特殊儿童康复训练》,一套03年出版的《儿童心理学》,一共三册的05年出版的《青市方言俗语趣谈》丛书,一本04年出版的《闲谈闽南话》,里面详细记录了闽南语的历史发展轨迹。
这些书里找不到任何借阅记录,没有记笔记的痕迹,书页都发了黄,那本《特殊儿童康复训练》里能看到一些书页折过角。筱满拿出手机拍下了那几页有折角的书页上的内容。这时,他听到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他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往外看去,这就看到那个黑山鬼谷子背着个双肩包,打着哈欠经过。他正和人打电话:“我这就回来,路上还要给你再买些什麽吗?”
筱满悄悄跟了上去,往前走了没几步,拍了那黑山鬼谷子一下,黑山鬼谷子尖叫一声,摔在了地上,手机也应声落地。手机里听得一个女人呼喊:“老公,老公,你没事吧?!”
筱满捡起了那手机,赔笑说:“吓到你了?”他指着图书馆,“我,图书馆里那个。”
黑山鬼谷子面如死灰:“你不是走了吗??靠,我还以为……”他打了个寒战,摇晃着脑袋拿了手机,安慰起了妻子:“没事,没事,踩着一只死老鼠了。”
他便挂了电话,瞅着筱满,从地上爬了起来。筱满扶了他一把,问道:“你要走了?”他问他:“你以前在福利院待过?待了多久啊?”
黑山鬼谷子拍打着裤子上的灰尘,狐疑地打量筱满,没回答。
筱满笑着说:“刚才你在直播,我不太好直接表明身份,我们这个专题报道还在保密阶段。”他摸出一张法制周刊的记者名片,“其实我是个记者。”
“记者?”黑山鬼谷子接过那名片,问道:“你追这个案子多久了?”他挤着眼睛也笑了,把手机塞进了裤兜,手也塞在里面没拿出来了:“诶,那你介意我给你做个采访吗?”
筱满说:“我们还是都把手放在我看得到的地方吧。”
黑山鬼谷子打个哆嗦:“你说话怎麽那麽像警察,”他举起双手,一拍胸脯,“我明人不做暗事,不会偷录的,你放心,你想保密身份是吧,绝对给你保密!”他往前一指:“我带你转转?”
两人就边走边聊。筱满道:“我才来青市,人生地不熟的,本来找了一个在晚报当记者的前辈当联络人,带我熟悉下这里的情况,结果他被他们杂志社停职了,郁闷得很,天天借酒浇愁,我也不好意思打扰他了。”
黑山鬼谷子道:“哦哦,晚报记者,该不会是之前被人肉搜索的那个吧?”
“咳,别提了。”筱满丧眉耷眼地说道。
“你是来调查那个案子的吧?”黑山鬼谷子比了个剖开肚子的动作,指着一扇窗户,道,“喏,尸体就是在那里被发现的,你知道吧?”
筱满望向那窗外,外头杂草丛生。他道:“一个拾荒的发现的是吧?女的,穿着白裙子,以前也是在这个福利院的?”
“对,对,她最近还挺出名的,搞翻唱什麽的,我们群里都觉得挺可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