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陵忍不住轻笑,想到卫青坦荡磊落的模样,日正言辞道:“他跟我讲天降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这些我又不是不懂,但从他嘴里说不起,不知怎的,我就愈发觉得此话那麽的让人信服。”
“你是她的阿姊,我相信同为卫家人的你们血脉中是一脉相传的固执和不逊。我也知道你现在的日子很难熬,没关系,我给你时间想,等你决定了就派人给我传口信,我向你保证,只要你说要离宫,我一定也是说到做到。”
说完这些话,刘陵又安慰了卫子夫一会儿,陪着她调整了情绪,见卫子夫已经恢复了冷静,眼神也变的坚定起来,和往日娇弱可怜的模样相比坚强了很多,便告辞离去了。
她先去了长信宫准备拜见窦太皇太後,但到了之後才知道窦太皇太後去处理朝政了,人不在长信宫,扑了个空的刘陵又不打算去椒房殿找罪受,看陈阿娇的冷脸,便转到去未央宫拜见刘彻。
在半道上,刘陵坐着的马车和王太後一行人遇上了,王太後邀请刘陵陪她同乘,刘陵很给面子的同行,还边陪王太後说话,倒是从王太後口中得到了不少刘彻最近的消息。
原来,刘彻自从把卫子夫带进宫里之後,真的因为忙碌将人扔到了脑後,至于忙碌什麽?当然是天子大展身手的实施新政,试图从老谋深算的窦太皇太後手中夺回处理朝政的权利。
“博士董仲舒和丞相卫绾以儒家之道谄媚陛下,试图离间太皇太後和陛下的祖孙情分,我在後宫都听闻了,据说陛下还想诏立什麽学校之官,这分明就是撺掇陛下和太皇太後打擂台,都是佞臣,阿陵你来的正好,你和陛下也能说的上话,待会儿在旁边帮我旁敲侧击的给陛下说说,让他别和太皇太後对着干了。”
此言一出,刘陵沉默了一下,她心知只要窦太皇太後活着一天,天然的祖母身份就是一直压制帝王的利器,无论未来的汉武帝刘彻多麽的雄才大略,刚出新手村除了一身服饰能看的刘彻面对满级的窦太皇太後,下场是肉眼可见的必输无疑。
刘陵点了点头,暗道没事,虽然自己也不想掺和进这对祖孙的斗法,怕伤及池鱼了,但安慰人她还是可以的。
境遇低落的男人尤其需要一个温柔的女人去关怀,说不定她到时候还可以趁此机会让卫子夫趁虚而入呢,毕竟就陈阿娇那强势的性格,对着刘彻还大言不惭的理直气壮,是真没卫子夫那柔情似水能温润人心。
抓住时机,刘陵就拜托王太後派人关照一番在做杂役的卫子夫,王太後从刘陵这里知道儿子临幸了一回的女人被善妒的陈阿娇贬为了杂役,心疼儿子的同时连连给刘陵保证,好歹是伺候过儿子的女人,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了身孕,说不定此时卫子夫肚子里就有了呢?
想到此处,到底心疼儿子都十七岁了还没个孩子,王太後当即吩咐身边的宫人去传话,让管事的不准为难卫子夫,顺便等上一两个月派个医官给卫子夫瞧瞧。
马车很快行驶到了未央宫宣室殿,刘陵搀扶着王太後下了马车,两人在黄门的恭迎下进了殿。
因着朝政都是窦太皇太後在处理,刘彻只能孤独的坐在宣室殿里看奏疏,见到刘陵和王太後相携而来,还很惊讶的问两人的来意。
刘陵给了她一个你多保重的眼神,然後悄悄後退几步,不掺和这次母亲教训儿子的大戏。
就这样,刘陵做了一回局外人,幸灾乐祸的旁观刘彻是怎麽被母亲给教训的狗血临头的。
王太後瞪了一眼儿子,没好气的警告刘彻:“你最好少给我惹事。你才刚刚上位,马步还没站稳,百官的名字还没记完,你就想搞出名堂。现在好啦,啥名堂都没搞出来,还被太皇太後整得一鼻子灰回来了。太皇太後的气还没完呢,你又和阿娇吵吵闹闹的,还整天不待见你姑母,你这孩子,是不是想找死啊?”
刘彻抑塞地看着母亲大人,心里一万个不服气。
没错,他的新政刚开始就被祖母给泼了一盆冷水,不但董仲舒被贬到了江都,连丞相卫绾,哦,卫绾现在已经不是丞相了,因为卫绾上奏:“所举贤良,或治申丶韩丶苏丶张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①
也就是说,除儒学外,贬黜诸家不可得用。要求自此令始,学百家言者只能为杂家立说,不能作求仕之道,被爱好黄老之学的窦太皇太後所不容,所以哪怕刘彻觉得卫绾上奏的好啊,简直非常的合他的心意,恨不得立刻只昭告天下执行,但终归被窦太皇太後以卫绾年纪大为由,免了丞相之位,让其告老还乡。
想起衷心自己的臣子被免职的免职丶贬谪的贬谪,纵使刘彻如何的想大展雄图,此刻也只能叹一声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王太後最是能忍的哪类人,也知道忍字头上一把刀有多疼,轻轻一叹,又对刘彻说道:“你要懂什麽叫政治。如果你此时和阿娇闹翻了,馆陶大长公主还不立刻跑到太皇太後那里去告状?这一个你都对付不了,两个厉害女人加起来搞我们一对脚都还没扎稳的母子,就算不死,也是两败俱伤了。”
说着王太後还看了刘陵一眼,眼中含着深意,也让刘陵总算明白过来为什麽自己请王太後照顾卫子夫的时候,王太後虽然没拒绝却也没有立刻就把卫子夫换个舒服的岗位待着。
若卫子夫有了身孕,王太後倒是可以利用皇嗣来劝解重视血脉的窦太皇太後,但若只是卫子夫这一个女人呢?都说子凭母贵丶母凭子贵,在这大汉宫廷中,终究还是皇帝的子嗣更被人看重,女人说到底也只是个生育工具罢了。
母亲一番循循善诱的苦心,刘彻明白了过来,想到曾经被废的栗太子刘荣,他虽然觉得自己终归是皇帝,但如果刘彻现在翻脸不认人,那麽馆陶大长公主有可能另找他人合作。就算不是这样,她也有可能联合祖母……
越想下去,刘彻越觉得寒气袭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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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①来自荀悦《汉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