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铜铃忽然发出碎玉般的清响,言贤袖中罗盘应声裂开一道细纹
。鱼乐舀起的面汤悬在半空,琥珀色的汤面倒映出对街檐角——不知何时,青瓦上漫开一滩水渍,正沿着兽吻滴落猩红。
她顺着言贤的目光瞥了一眼:“说曹操,曹操就到呀!”
言贤看向她。
长街灯笼明灭不定,鱼乐就着摇曳的光影竖起三根手指:“若我骗你,就叫东海漩涡卷了去。”她忽然压低声音,眸中赤色纹路如燃尽的香灰一闪而过,“那个闹得满城风雨的索命冤魂……正是他曾经抛弃的发妻。”
“所以,‘他’究竟是谁?”言贤追问。
“秦家的那个败类呗。”
“……”言贤一时无言。
面摊蒸腾的雾气柔和了言贤眼中的警惕。鱼乐单手托腮,另一只手用筷子搅动着碗里的面,葱白的指尖蘸了面汤,在木桌上随意勾画:“街坊邻里都这麽叫他。”
夜风卷着几片纸钱掠过摊子,蒸笼的白雾里混入了些许焚烧的青烟。
鱼乐忽然捏着嗓子,模仿起浣衣女子的腔调,尖声骂道:“秦家那个天杀的腌臜货——”她尾音拖得老长,指尖蘸着桌上溅落的油星子,在桌面疾书起来,“欺辱孤女丶窃取灵玉丶谋害发妻,最後还……”
仿佛世间所有贬义词都能堆砌在他身上。
“停!”言贤眉头紧锁,不耐地打断,“你扯远了。”
鱼乐正骂在兴头上,被骤然打断,顿时泄了气,蔫蔫地垂下头:“罢了。事情大致是这样:他把家道中落的罪责全推给妻子,一纸休书将人抛弃。後来妻子不明不白地身亡,他也失踪了好几年,再出现时,已经疯疯癫癫。而最近,城里城外便开始接连发生命案。”
言贤望向那蜷缩在墙角的破烂身影,心底泛起一阵寒意:“往往越是无能的人,越习惯将过错推给他人。”
“说得太对了。”鱼乐由衷地赞同。她觉得眼前这位小道长很不寻常——见到妖类没有立刻喊打喊杀,模样生得清俊,是非观也正。
赤灵根这小东西,倒是挺会挑人的!
言贤对她那毫不掩饰的打量有些不适,转开视线继续问道:“既然他有重大嫌疑,为何无人查办?”
鱼乐嘴角一翘:“襄阳城有条规矩,疯子犯事不究,毕竟谁都当他是没有行为能力的痴人。”
“倘若他并非真疯——”言贤话音未落,腰间馀玄剑倏然出鞘三寸,湛蓝剑光如电闪过。
这柄剑乃前代灵者所铸,对灵气波动极为敏锐。言贤当即凝神探查——果然,缕缕若有若无的蓝烟正从对街巷口缓缓飘来。
鱼乐见他突然闭目蹙眉,凑近问道:“怎麽了?”
言贤没有作答,睁眼时只见那幽蓝烟雾竟丝丝缕缕萦绕在乞丐周身!
此时那乞丐已扶着墙壁颤巍巍起身,随手抹去唇边油光,端起地上的破碗掂了掂里间铜板,转身就要挤进人群。
“站住!”言贤拍案而起,却见那乞丐已抱着铜板消失在熙攘人潮中。
他刚要追赶,衣袖却被鱼乐轻轻拉住。
“放手!”言贤猛地甩开鱼乐拽着他袖口的手,布料应声撕裂,留下一道破口。
桌上那碗浮着油花的阳春面还在冒着热气。鱼乐被他这一下带得踉跄半步,发间银蝶步摇的薄翼轻轻颤动。
“你去哪儿!”她攥着那截撕下的袖料,白玉般的手指抵在粗陶碗边,“连三文钱的面钱都要赖吗?”
“……”
言贤一把扯开腰间的蹀躞带,从里面抓出一袋铜钱重重砸在桌上。他足尖点过翻倒的长凳,身影如风般掠过屋檐消失在长夜中。
“……”
鱼乐掂了掂手中沉甸甸的钱袋,擡头望向西南方渐渐聚拢的阴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