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戚戚的记忆2
碧绿的春水漾开圈圈涟漪,柔嫩的柳条轻拂过捣衣的石砧,惊起了三两只在近处嬉戏的水鸭。
楚戚戚蹲在青石板上,捶打着素色的纱裙。木杵起落的声音,让对岸那些原本说说笑笑的浣衣女们霎时安静下来。那几个衣着鲜亮的姑娘互相递着眼色,抱着彩绘的木盆,踩着精致的绣鞋,窸窸窣窣地向上游挪了半里多远。
“哎呀!”一声轻呼,其中一个穿着杏子红短衫的小娘子不慎失手,皂盒“扑通”一声跌入了水中。她急得跺脚:“这可怎麽办才好!”
楚戚戚不言语,只是默默绞干手中的纱裙,将自己的木皂盒推了过去:“先用我的吧。”
那小娘子捏着衣角,有些不好意思:“姊姊的皂角……可够用吗?”
“昨日新采的无患子,”楚戚戚挽起衣袖,露出一截腕上褪了色的红绳,“足够染十匹绸缎了。”
杏红衣衫犹豫了一下,终究挨着那素色的裙裾坐了下来,青石板上漾开的水纹,仿佛浮起了圈圈螺钿般的光泽。
小娘子掀开自己彩绘的木盆盖,只见里面孤零零躺着两件素纱衣。她小声道:“我叫小兰。楚姐姐,你怎麽带了这麽多无患子来?”
楚戚戚绞着湿漉漉的裙带:“浊世如染缸,总要备些净心之物。”
小兰慌忙拧着手中的帕子,试图转移话题:“姊姊别听她们胡说……对了,我丶我有话想托你带给还寒哥哥……”
“无妨,”楚戚戚将素纱衣叠成方胜的形状,动作不疾不徐,“你想同还寒说什麽?”
小娘子的耳坠子随着她的不安轻轻晃动:“我爹说……说秦家该开枝散叶了……虽然家道不比从前,但还寒哥哥终究是有抱负的人,”她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石板边的青苔,声音越来越低,“姊姊若是允我……允我进门做个小……”
“咚!”
木杵砸入水中的闷响打断了她的话。
楚戚戚倏然起身,素纱的裙摆扫过,将那只皂盒带落在地。她的声音依旧听不出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这件事,你该亲自去问他。”
“姊姊!”小兰追着月白裙裾起身,“我胡吣的!”
楚戚戚端着浣衣盆,头也不回地踩着青石板路走远了。
对岸那群衣着光鲜的姑娘堆里,立刻爆发出压低的窃窃私语:“装什麽清高!还真当自己是以前那个侯府嫡出的大小姐吗?”
楚戚戚端着木盆踏过院门的石阶,裙裾曳地的影子,在柴扉前被日光割得细碎。
秦还寒刚撂下劈柴的斧头,带着松木的清香和一身汗气迎上来:“戚戚,好消息,今年咱们的商船能多载三成货。”
“咚”的一声,木盆被重重搁在井栏边。
楚戚戚盯着他衣襟上深色的汗渍,忽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人如正午烈日般灼目,映照得她这株濒死的枯草愈发黯淡无光。
“戚戚?你不开心吗?”他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轻按上她的肩颈,“是不是那些碎嘴的妇人又……”
“没事。”她偏过头,避开了他掌心传来的温度。
自从楚家被抄,秦老太爷咳血身亡,老夫人悬梁未遂又被救下,这满城的唾沫星子,早把她浸泡成一个不祥的天煞孤星了。
秦还寒忽然猛地扯开自己的衣襟,露出坚实的胸膛:“别怕,你看,我的命硬得很。”松木屑簌簌落在她的发间,“任凭天雷地火,也烧不穿你我……”
楚戚戚声音低得像自言自语:“秦郎,你究竟图我什麽?”
这句话像根淬了毒的针,猛地鲠在秦还寒的喉间。他几乎是立刻回道:“戚戚你本身,就是我最好的图谋。”
楚戚戚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终于说出了那句话:“我们和离吧。”
秦还寒悬在半空丶想要触碰她的手,瞬间凝固成了冰雕,声音干涩:“……你说什麽?”
楚戚戚眼睫低垂,声音轻得像要散在风里:“签和离书吧。”
秦还寒素白的衣摆猛地扫过,拂乱了满地松针。他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是难以置信的痛楚:“楚家被抄没时,我在风雪里跪了整整三日,才从父母那儿求来这门亲事——”他忽地扯开衣襟,露出心口处拔罐留下的疤痕,那疤痕竟因激动而渗出血珠,“你说不要,就不要了?”
楚戚戚却嗤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苍凉:“秦郎这痴情戏码——”她素手猛地指向院门外被讨债人踩得破烂不堪的门槛,“还是唱给那些看热闹的人听吧!”
松木香混着血腥气扑面。秦还寒掌心拍碎石桌:“我忤逆双亲是为谁!我折腰赔笑是为谁!到现在秦家也没落!”钧窑茶盏碎成齑粉,“你当这些年商船载的尽是金银?载的分明是我剜心掏肺的热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