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乐足尖踢碎了满地月光,兰花髻晃动着:“你先松手!”
她腕间莲花手串猛地暴涨成形,却被言贤指尖迸发的真炁牢牢钉在雕花梁柱上。
“三更之前若不说实话,”言贤的馀玄剑穗已缠上她咽喉,“我不介意用你试试新画的斩妖符。”
“我说!那日在鱼梁洲渡口,我就看见道长包袱里透着凤凰血般的红光……猜想定是上品赤灵根……想来偷窃……”
话音未落,苏怿已抖开自己的乾坤囊,里面的寻灵阵毫无波动。
“赤灵妖物会自投罗网,钻进道家法器中?”苏怿指尖掠过言贤的乾坤囊,内里的符纸已被啃食近半——那正是赤灵根最爱的食粮。
“她说的倒是实情。”言贤指尖一松,馀玄剑如灵蛇归鞘。他抖开锦囊暗格,里面赤灵根褪下的表皮正泛着凤凰血般的光泽。
但苏怿仍不放过:“深夜潜入,就为了一株草木精怪?”
“我……”鱼乐正要解释。
“你走吧。”言贤却已解开束魂阵,不给她继续说下去的机会。
若是南山灵器失窃之事被其他门派追究,南月派必将被推上风口浪尖,此时与妖族往来无疑会雪上加霜。况且这鱼乐来历不明,纠缠不休,日後必成拖累,不如趁早划清界限。
“人妖殊途,你好自为之。”
鱼乐愤恨地瞪了苏怿一眼,突然化作万千水沫,带着赤灵根特有的龙涎香气消失在雕花窗外,只馀地板上几片紫鳞还在闪着束魂阵残留的金光。
言贤用指节揉了揉太阳xue,月白色的道袍在廊下灯火中显得格外清寂:“都歇下吧,天亮还要赶路。”
苏怿点头应下,反手带上了房门。屋内残烛忽然爆了个灯花,他将那件浸透松烟气味的鹤氅往屏风上一搭,便卸下连日疲惫沉入梦乡。
寅时将尽,天边还挂着几颗残星,言贤用剑鞘轻叩窗棂的声音已穿透晨露传来。
苏怿翻身下榻时带落了半幅纱帐,帐角的金铃铛滚进昨夜未及收拾的罗经盘里——盘中磁针正指向南山巽位,那是晨课开始的方位。
御剑而起时,剑气划开蜀中未散的雨幕。月白道袍下摆凝着的夜露在风中化作千丝万缕的银线。
脚下百丈之处,蜀中万户人家渐如青瓷盏底晕开的墨点,随着晨雾在岷江缎带上缓缓氤氲。远处二十四桥的汉白玉栏杆,宛如骨簪横陈在苍翠山色间。
当南山群峰刺破云海之时,正逢卯时钟声迎来旭日,千级天阶缠绕着绚烂朝霞。
言贤的玄冰剑忽然震颤——这是接近护山大阵的征兆,剑柄镶嵌的避尘珠开始凝结出细密霜花。
他们落剑之处漫起紫绶花瘴,靴底刚触及地面,纹路间已沾满吞灵蚁——这些小家夥专噬违规御剑者的真气。
石阶两旁的紫绶花开得正盛,山路铺满了淡粉落花,枝头残存的几簇还托着晶莹晨露。
千年柏树垂下的气根间,系满了受戒弟子的束发带。
扫花人手中的玄铁扫帚擦过青砖,那声响竟与戒律堂灵鞭破空之声隐隐相合。
苏怿瞥见他腰间木牌——正面刻着“思过”,背面是剑气刻就的《门规》残句“养性毋贪昏性水”。
想必是贪杯犯戒的弟子。
可他没扫几下便懒散地倚着扫帚,月白衫子胡乱卷到膝头,揉着腿长叹一声,竟从腰间摸出个乌泥漆的酒葫芦,仰头便灌。
苏怿远远看见,眉头微蹙。身旁言贤已冷声开口:“扫洒受罚还能这般自在,该禀明师尊再加些分量。”
话音未落,山风送来浓郁杏花酒香。
苏怿心念电转,忽然扬声唤道:“杨玄知!”
那弟子闻声转头,醉眼朦胧地辨认片刻,才拖着长音应道:“哦……原来是苏师兄和言师兄回来了。”待二人走近,才慌忙扔开葫芦,拍打衣袍抓起扫帚,装模作样地迎上来:“可算盼得二位游历归来!此番可曾寻得蓬莱踪踪?”
“寻个鬼迹!”苏怿嗔怪。
言贤足尖一挑将方才堆叠的落花踢得四散纷飞,径自拾级而去。
杨玄知浑不在意,转而扑向苏怿哀声道:“苏兄救我!那秦还寒盗取女娲石闯下大祸,与我何干?分明是他自愿前往蛮荒之地清扫,如今却要我来受这罚……”
苏怿被他满身酒气熏得皱眉,却敏锐地嗅出异常:“这杏花醉价值不菲,你从哪儿得来的?”
“这个……”杨玄知眼神飘忽,忽作委屈状,“苏兄竟不可怜我扫阶之苦?这四万八千八百八十四级石阶……”
“夸张,南山石径不过千级之数,哪里来的万。”苏怿忍笑拍开他攀附的手。
杨玄知闻言跳脚,指着雾霭中若隐若现的盘山石龙悲鸣:“南月派的老道们都压榨我,连你也——”尾音拖得九曲回肠,惊起林间数只白鹤。
苏怿本欲斥其不敬,忽忆起此人原是摘星寺遣来的挂名弟子。佛门清净地偏生出这般惫懒人物,整日做些洒扫杂役换酒钱,倒也算得因果轮回。于是摇头轻笑,任由杨玄知在身後捶胸顿足,径自踏云阶叩山门而去。
云深处传来杨玄知渐弱的哀声:“早知该留在寺里撞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