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诩安半跪着递出护腕:“……好些了吗?”话音未落,鹅黄衣袂却已掠过他肩头。
芈宁径自朝雪幕深处走去,腰间悬着阴阳玉符撞在断绳上,发出细碎的叮鸣。
苏怿按按凌诩安後腰:“闹脾气了?”
“她走的是兑位,”凌诩安望着雪地上蜿蜒的冰晶,墨发被风吹得贴在眼尾,“雪刃的寒气……正应在兑宫惊门。”
雪粒子撞在石壁上碎成银粉。苏怿刚要迈步,忽见芈宁驻足在百步外的冰裂谷。
不对,这个时候,凌诩安怎麽会知晓雪刃的存在?
苏怿看少女并指抹过睫上霜花,掌心蛊纹竟与谷底幽蓝的冰髓遥相辉映。
*
从极渊深处幽光流转,虽不见天日,周遭景致却纤毫毕现。万千冰棱倒悬如剑,泛着冷玉般的荧荧微光,将整座深渊浸染成苍茫的雪色迷宫。
雾气翻涌处忽现冰河横亘,湍急水流裹挟着冰晶雪霰奔涌向前。
苏怿疾行至岸边,指尖甫触水面,蚀骨寒意便顺着经络直窜颅顶,激得他猛地缩手,肩背绷成弓弦。
“这寒水怕是趟不过去。”他搓着泛红指尖呵气。
芈宁斜睨他发梢凝霜的模样:“自然不能涉水。”
“啊?”苏怿话音未落。
凌诩安已剑指对岸:“借浮冰渡河。”
碧衫少年突然扯住芈宁的縧带,霜刃刀锋点向江心灰暗浮冰:“切记避开那块。”冰河碎玉间,唯有此物色泽沉如铁锈,在满目霜白中格外扎眼。
芈宁蓦然回首,瞳孔微震,眼底掠过寒星。
好像再说:你怎麽把握的。
凌诩安抢先解释道:“看似稳妥,偏生异色,我只怕是陷阱。”
“省得。”鹅黄衣衫少女足尖轻点,如惊鸿踏雪掠过江面。冰晶在她靴底绽开霜花,转瞬又被激流吞没。
三人衣袂破开霜雾紧随其後,眼看芈宁足尖即将掠过灰翳浮冰。
凌诩安喉间“当心”尚未脱口,那抹鹅黄已踏碎镜面般的水光。
霎时雪渊轰鸣。千仞冰崖应声炸裂,碎玉乱琼挟着雷鸣之声倾泻而下。
芈宁立在风暴中心轻笑:“来了。”话音未落人已腾空而起,原先立足处灰翳寸寸剥落,露出布满冰棱的幽蓝鳞甲。
凌诩安踉跄着去摸腰间霜刃,却见寒潭翻起滔天巨浪。
冰妖脊骨如嶙峋山峦破水而出,十二对紫色竖瞳次第点亮,照得漫天霜雪染上妖异的磷火青光。
“你们……”苏怿话音被冰妖喉间滚动的闷雷碾碎。
那妖兽竟似通晓人意,森然利齿间喷出裹挟冰刺的罡风,三人发间银霜未结,整个人已被卷入腥膻妖雾之中。
霜刃与鹅黄披帛纠缠着坠向深渊时,苏怿瞥见芈宁唇角噙着的了然笑意,如早春薄冰下暗涌的幽泉。
混沌渊薮中浊流翻涌,苏怿衣袂缠着冰碴沉沉下坠。忽见前方萤火幽光浮动,芈宁身影如游鱼破浪,发间丝带在浊流中撞出细碎影子。
苏怿转头瞥见碧色衣袍翻卷如墨,凌诩安竟似深谙水性,指尖凝着避水诀追光而行。
三人溯流抵至冰窟,但见参天冰刃倒悬穹顶,霜髓凝结的雪子顺着刃纹流转,恍若将银河炼作了囚笼。
芈宁素手抚上冰柱,血珠沿着霜纹蜿蜒成赤蛇。整座冰窟突然震颤着发出龙吟,穹顶坠落的不是冰凌,竟是咿咿呀呀的吟哦:“哼哼哼哼,啊啊啊,痴几何?醒几何?欢几何?悲几何?爱几何?恨几何?”
血色咒文顺着冰柱疯长,芈宁周身经脉暴起幽紫纹路。
“你不去?”苏怿以袖障面正要冲上前。
却见凌诩安垂眸拈着霜刃落雪,任狂风将他的叹息揉碎在冰雪之间:“不用了。”
冰妖喉骨深处,万千冤魂正在苏醒。
歌谣还在继续,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有一个悦耳的声音唱:“月光光,隔阴阳;纵是凤冠霞帔不暖我胸膛……”
有一个粗重的声音说:“恨惶惶,路茫茫;也为深仇宿怨不入他地堂……”
有一个尖细的声音说:“怜我命,悲我苦;铭感五内戚戚带你见阎王……”
如此耳熟的歌谣,串联起来……不就是?
在襄州楚戚戚哼过的歌!
“爱几何?恨几何?”那歌声自顾自却好像在问他们。
“梨花飘飘……是断肠……爱别离苦……悠悠长……”芈宁呢喃着。
“问世间情字几斤重?”洞顶垂落的冰锥突然齐声震颤,万千回声化作诘问。
芈宁脖颈骤然浮起龙鳞状的暗纹,紫黑雾气正从她後颈源源不断渗出。苏怿眼睁睁看着凌诩安反手拔剑,霜刃寒光暴涨的刹那,那些邪气竟似乳燕投林般没入他掌心。
“铮——”
冰挂碎裂声刺破凝滞的空气。芈宁握着半截断冰狠狠刺向掌心,鲜血滴落的瞬间,冰晶中竟幻化出三尺青锋。可那刀锋触及血珠便化作雪水,唯馀殷红在浮冰上晕开离娘草的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