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裂魂吞忆醒灵现
整个梁州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攥紧,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脚下青石板寸寸龟裂,飞翘的檐角丶雕花的窗棂,连同那些呆立原地的“村民”,都在瞬间化为齑粉。烟尘弥漫,却不是寻常的灰土,而是带着死寂气息的惨白飞灰,如同被狂风吹散的纸钱,打着旋儿,争先恐後地涌向凌诩安腰间那个不起眼的包袱。
凌诩安脸色骤变,手忙脚乱地解开包袱。里面静静躺着的桃心女娲石,此刻正散发着妖异的暖光,如同贪婪的巨口,将漫天的飞灰尽数吞噬。石心处,隐约可见无数细小的人影在无声哀嚎丶挣扎,最终归于死寂的灰白——女娲石还人,这些村民在被操控为“活尸”的那一刻,便已是死物,此刻不过是尘归尘,土归土。
明月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下意识地从凌诩安颤抖的手中接过那块温热的丶仿佛带着无数生命重量的石头。触手的瞬间,一股混杂着悲悯与绝望的冰冷洪流几乎冲垮他的理智。三人相顾无言,正欲有所动作——
“明月!”
一声清越又带着急切的呼唤穿透烟尘,自高空传来。
明月猛地擡头。
只见铅灰色的天幕下,密密麻麻的修士脚踏飞剑,悬停半空,衣袂飘飘,剑光凛冽,如同天兵骤降。肃杀之气瞬间取代了废墟的荒凉,空气凝滞得如同冻结。
在那一衆或严肃丶或惊疑的面孔中,明月一眼就锁定了最前方那道熟悉的身影——明烑此刻正御剑而立,目光复杂地穿透烟尘,精准地落在他身上,那眼神里有惊愕,有探寻,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火兆……”明月喉咙干涩,嘴唇微张,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就在这时,掌中紧握的女娲石骤然变得滚烫!那温度仿佛烧红的烙铁,狠狠灼烫着他的掌心。剧痛之下,他手一抖,那承载着无数亡魂的圣物脱手而出,直直坠向布满裂痕的地面。
“不——!”明烑的惊呼声破空而来。
然而已经晚了。
“咔嚓!”
清脆又令人心碎的破裂声响起。桃心女娲石摔在碎石上,竟生生裂成两半!
刹那间,一道浓郁得化不开的丶仿佛蕴含着远古海洋之魂的靛蓝色灵流,如同决堤的洪流,汹涌澎湃地从石心裂缝中喷薄而出!整个世界在这股磅礴力量冲击下开始剧烈扭曲丶变形,脚下的地面不再是崩裂,而是如同沸腾的泥沼般起伏翻滚。
明月站立不稳,踉跄欲倒。那靛蓝灵流如有生命般,在空中稍一盘旋,便如同嗅到血腥的鲨群,猛地调转方向,化作无数道流光,疯狂地朝着他的身体钻去!
“呃啊——!”难以言喻的剧痛和庞大的信息流瞬间冲入四肢百骸,几乎要撑爆他的识海。他痛苦地抱住头颅,视野被刺目的白光彻底吞噬。混乱中,一个深埋于灵魂深处的称谓,带着无尽的孺慕与惶恐,不受控制地脱口嘶喊:
“师尊——!”
白光渐渐散去。
视线重新聚焦。
“我这是……”他猛然睁眼,正撞进杨玄知铜铃大的瞳仁里,于是鲤鱼打挺弹起来,巴掌带着风声甩过去。
“嗬!”
"嗷!"杨玄知捂着脸蹲成团子,“苏扒皮!小爷守着你三天三夜换你一记如来神掌?果然‘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不是假话!”
苏……扒皮?这称呼烫得他太阳xue突突跳。混沌识海翻腾着零碎画面:梨花盏里沉浮的花蕊,墨玉桃心石蒸腾的靛蓝雾霭……
“你……”喉头滚着千言万语,偏吐不出半个字。
“我什麽我?装失忆是吧?”杨玄知蹭地站起来,气哼哼地,“打完人还想装傻充愣蒙混过关?今儿这事儿没完!”说着就蹦起来解酒葫芦,“哗啦”拔开塞子,“让你尝尝三十年陈酿醒神——”
艾草香突然钻透酒气。他擡眼一瞧,南山弟子房里,窗棂後凤凰木的影子斑斑驳驳投在地上,屋里摆设样样眼熟。
明月。
不,苏怿“阿嚏”一声立马清醒不少,不过识海疼痛未减。
杨玄知吓得猛缩手,葫芦嘴险险擦过他鼻尖。
“我说苏兄,刚醒就这副呆样儿?”杨玄知把酒葫芦重新别好,一脸嫌弃地对着苏怿比划,“来,考考你,脑子还灵光不?瞅瞅,这是几?”他贱兮兮地晃着那根中指。
“滚!”苏怿撑着还有点发虚的身子,抄起枕头作势要揍他。
杨玄知倒是高兴不少,泥鳅似的扭开,“对嘛这才是你,早该这麽精神!刚才躺那儿跟被狐仙采补了似的……”
“……也就是你禁不住那些个精怪的诱惑了,”苏怿现在没心情和他吵,“我们方才不是还在不周山麽?”
“方才?”杨玄知一撩袍角,大喇喇地躺倒在苏怿脚边,翘起二郎腿晃悠,“我的苏大兄弟,咱们三天前就打那儿出来了!就你,睡得跟头死猪一样沉,要不是我杨某人讲义气,辛辛苦苦把你驮回来,你早喂了山里的精怪了!怎麽样,够不够仗义?这辛苦费……”他说到这儿,一骨碌坐起来,盯着苏怿,手里那半空的酒葫芦晃得叮当响。
“我可没钱,”苏怿白了他一眼,“我怎麽不记得我昏过去了?不周山的考核完成了?”
“嘁,鬼知道?那灵女只点了点你的额头,你就去做黄粱梦了不是?”杨玄知讨酒不成,心里酸溜溜。
“你好好说,我可以酌情考虑。”苏怿抛出个诱饵。
“谁信。”杨玄知扬着下巴,却将眼睛睥睨下来等苏怿拿东西。
苏怿果然从内衫掏出几枚皱巴巴的金叶子。
“我信,”杨玄知立马眉开眼笑,一把抢过去揣进怀里,竹筒倒豆子般说起来,“这届不周山考核基本上是黄了,加上你被点xue昏後,我们一共在不周山踟蹰十天。”
十天?!
苏怿心里咯噔一下。怎麽才十天?他感觉自己在那“梦”里,仿佛看尽了无数前辈跌宕起伏的一生,漫长得像过了好几辈子。不周山的规矩他清楚,考核顶多七天,过了这期限,道家怕弟子被山里的毒瘴侵了身子,就得强行打开结界……那多半是进去收尸了。
“这麽长?那几位长老的脸色……”苏怿想起自家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