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缠身破妄守真
晨光熹微,竹影婆娑。
苏怿自梦中惊醒,猛地从榻上坐起。一擡眼,便撞进言贤深潭般的眸子里——那人端坐在对榻,襟袖整齐,晨光穿过竹影,为他侧脸镀上明暗交错的辉芒,他眉峰如敛寒霜,眸色似浸透雨前龙井的碧色茶汤,此刻因心绪翻涌,恍若暗潮骤起。月白道袍襟口绣着银丝月纹,与他腰间悬垂的馀玄剑穗相映,剑柄白玉被攥得泛起温润光泽。
可言贤终究沉默。视线轻掠而过,停驻在他颈间碎发遮掩处——那里肌肤光洁,再寻不见往日月牙印记的踪影。
苏怿心头一紧,慌忙屈膝揽衾,素锦被褥如水波漾开,堪堪遮至下颌。
他尚未准备好面对那个身份,更不愿他人知晓。
若师兄知晓他原是那祸世魔灵,会不会避之唯恐不及?往後又该如何自处?
“师兄今日怎未去晨课?”他偏开话题。日影已映上东窗,镂花格棂间透进斑驳竹影,与房中袅袅醒神香交织成画。
“你不必防我。”言贤不接他的话,目光如镜,直照进他心底最深的隐忧。
“师兄……都知道了?”苏怿指节微松,攥得发皱的锦被如水纹般缓缓铺展。
言贤眼底掠过一丝诧异。他本也不知该以何种身份相对,但听苏怿此言……
莫非他的担忧竟是多馀?
“你记起了多少?”言贤起身走近,掌心轻抚他单薄的背脊。
“……师兄,容我……再缓些时日。”苏怿垂眸不敢相对。
梦中那个自己明明说可以继续做苏怿,可为何所有人都在期待他变回明月?
为什麽?
“不是问这个。”言贤俯身蹲下,执意寻他的视线,“你可还记得我?”
“师兄……”苏怿语塞。他既已恢复记忆,为何言贤还这般发问,倒像他是失忆了似的。
言贤眸中的光渐渐沉下。原来苏怿并未认出——认出那个作为上古灵兽夫诸,曾与他相伴岁月的自己。
他本是既盼又惧的。盼故人相识,又惧往事重提。而今当真被遗忘,心底竟泛起说不清的怅惘。
“师兄莫要如此。”苏怿见他神色黯然,急急解释,“我……我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言贤正要开口,房门“哐当”一声被踹开。
“喂苏怿!再磨蹭好酒可都让人抢光了!”逆光倚门的少年叼着草茎,琥珀色眼珠灵转如狐。赭石色劲装袖口胡乱卷至肘间,斜挎腰际的葫芦肚嵌着的半面罗盘随他後退时滴溜溜转出金芒,“哎哟!言贤兄也在?你们聊,你们先聊……”
见到言贤,他顿时敛了嚣张气焰,讪讪後退——摘星寺的交换期未满,他可不想再落得清扫云梯的惩罚。
两人目光齐至,杨玄知缩脖欲溜。
气氛尴尬,杨玄知倒是救场的及时。
“慢着!”苏怿如见救星,在言贤看不见处急使眼色,“现在什麽时辰了?”
杨玄知先是蹙眉,随即会意:“奥奥!未时将至,再不去可赶不上开席了!”
“糟了!”苏怿佯装惊慌,抓过外衫披上,“师兄也收拾一下快些动身罢。”
说罢快步推着杨玄知离去,衣袂卷起淡淡沉香。
空荡的弟子房里,言贤独自而立。掌心蓝光流转如萤,他缓缓合指握紧,终是化作一声轻叹。
窗外竹影摇曳,将他孤寂的身影切割得支离破碎。
*
长剑破云而行,剑身泛起莹莹清光,在杨玄知术法催动下舒展如舟。他闲闲坐在剑脊上,拔开酒葫芦抿了一口,双腿在空中轻晃,鞋尖拨开层层云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