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雨忽然跪行上前,扯住屠玉山衣摆泣道:“师尊……弟子与师兄自幼同乡,他家中尚有年迈老母。求师尊允准,让师兄……落叶归根。”
屠玉山闭目良久,攥紧的拳头上青筋暴起。
苏怿说的让他难免有些动摇。
他本欲将爱徒安葬在凌门山祖陵,受後世尊崇。
此刻听闻此言,竟是一时语塞。
恰在此时,摘星寺方丈杨尘然缓步上前。老僧双手合十,檀香随衣袂飘散:“阿弥陀佛。屠施主,红尘执念,最是伤人。萧小施主既已往生极乐,何不遂其夙愿,归葬故里?令堂白发人送黑发人,若连最後一面都不得见,岂非太过残忍?”
屠玉山终是长叹一声:“罢了……就依你所言。”他转身对不雨温声道,“你好生回去歇着,天亮时去将萧母接来,路上务必小心。”
不雨叩首谢过,起身时踉跄了一下。月光照在她沾满血污的衣襟上,显得格外凄楚。
圣晞长老微微颔首,袖中飞出数道流光没入夜色:“我已布下天罗地网,待天明时分,定要给屠长老一个交代。”
月色凄清,照着一地狼藉。
各派弟子陆续散去,夜色中只馀屠玉山独自立在血泊前。他俯身拾起那染血的箭袋,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的名字,老泪终是忍不住滑落。
远处传来三更梆子声,惊起几只寒鸦。浓雾渐渐笼罩了整座云雨山,将这一夜的血腥与悲怆,都掩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眼见发生这般骇人之事,苏怿哪里还有睡意。他与杨玄知回到房中,二人心照不宣,谁也没有去熄那盏摇曳的烛火。
苏怿仰卧在榻,目光凝望着房梁。
这客房似是空置已久,梁木角落还挂着未及清扫的蛛网,在烛光中泛着银灰色的微光。
望着那丝丝缕缕的蛛丝,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方才见到的蛊虫残骸。指尖轻抚腰间乾坤囊,那里面还收着几片蛊虫的残翼。
这些本该随着前朝魔族圣姬亥一同湮灭的邪物,为何会重现人间?
蛊虫看似寻常,却定然与那些本该消逝的过往脱不了干系。
他忆起初入红尘时遭遇的第一桩奇案——那时的秦还寒,不也是因蛊生恨?
若抛开圣姬亥与大巫娘娘的恩怨不谈,莫非当世还有人在暗中炼蛊?
不,这说不通。若说是不周山上残存的圣姬冤魂未散,又怎能凝出实体的蛊虫?
或许圣姬亥当年,根本未曾真正湮灭?
苏怿心头一震。这个念头太过骇人,却偏偏与他心中的疑虑不谋而合。
窗外忽起夜风,吹得窗纸簌簌作响。那梁上的蛛网在风中轻轻颤动,仿佛在回应着这个令人不安的猜想。
苏怿只觉额角隐隐作痛,久违的身份认知如山压来,令他几乎喘不过气。
偏过头去,却见杨玄知仍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地晃着脚尖。
“出了这样骇人的事,你倒是自在。”苏怿忍不住蹙眉。
杨玄知目光仍望着帐顶,语气却难得正经:“我只是觉得此事蹊跷,正在思量其中关窍,懂不。”
苏怿闻言微怔,这般沉思的杨玄知倒是少见。毕竟这人平日里最是散漫,从来只过嘴瘾。他不由挑眉:“今晚这酒倒是喝出几分灵智了?”
杨玄知终于转过头来,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这话说的,我只是平时没心没肺,何时又真傻了?”
苏怿忆起梦中那位玄知前辈的风采,又想到沼泽幻境中那个神秘的算命鬼影,心中疑云更甚。不知眼前这人是在装傻充愣,还是如他一般遗忘了什麽。终是忍不住试探道:“若我是什麽隐世高人,你会如何待我?”
“哇!”杨玄知一个翻身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大佬!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可要护我周全!”
“去去去,”苏怿无奈推开他,“我与你说正经的。”
“你当真是什麽高人?”杨玄知眨着眼睛追问。
“自然不是!”苏怿急忙否认,“不过是打个比方。”
“这样啊……”杨玄知佯装失望地背过身去,声音却带着笑意,“那就自然是该吃吃该喝喝。既然与你兄弟相称,若你是高人我敬你三分,若你是凡人……”
“便如何?打压我?”苏怿挑眉。
“当然是……”杨玄知打了个哈欠,声音渐低,“更要护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