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晞踉跄半步,素来端庄的仪态险些维持不住——这可是她亲手抚养丶倾囊相授的嫡传弟子啊!她颤声唤道:“别胡说!快过来……”
少女在叙怀中微微睁眼,琉璃般的瞳孔映出故人容颜。她挣扎着想擡手,却连指尖都擡不起,只得望着那双落泪的眸子轻唤:“十一姐姐……我好想你啊……”
这声呼唤令衆人怔忡。
泪珠接连坠在雪地上,洇开细小的冰晶。叙徒劳地收拢手臂,怀中温度却仍在流逝。她将唇贴在少女额间,声线破碎成风:“别怕……从极渊太冷了,姐姐带你归家……”
少女原本半阖的眼眸倏然睁大。衆人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天外飘来一羽凤凰翎毛,苏怿踏羽徐降,径自掠过悬停空中的诸位掌门,落在那对魔族姐妹身前。
“是你……”少女望着靠近的身影,涣散的瞳孔里泛起涟漪,气若游丝地呢喃。
“圣姬曾拜托我的东西,我带来了。”苏怿俯身半跪,敛去周身灼灼玄火,摊开的掌心里静静卧着一株离娘草。
那草叶虽经摧折却舒展如初,殷红花瓣犹自搏动着生机,恍若一颗鲜活的心脏。
他曾问玄娘,为何不周山的亥或者是现世遇到的紫纱魔女皆不识他,唯独从极渊下带他入梦的红纱怨魂终日恨他入骨。玄娘叹道,魔族至哀时会魂裂两半——一份承载着对月珩的执念与对玄火的怨恨永镇深渊,一份被南宫骅炼作复仇的刃。
这操弄蛊术的魔女,自己早作茧自缚。
叙颤抖着接过那株离娘草,碧色灵丝如春藤缠绕,将草叶中封存的残魂与怀中即将消散的灵体缓缓相融。
紫光流转间,亥突然呕出黑血,另一半魂灵带来的记忆如潮水涌来。她气息微弱却含笑道:“十一姐姐……不必白费心力了。我早已身死魂残,如今南宫骅既逝,再无人能维系我这缕残魂……”
“不会的……”叙的泪珠接连坠在妹妹渐趋透明的脸颊上。
“不可以。”清冷嗓音自风雪中传来。
但见芈宁手持雪刃踏雪而至,霜华在刃尖流转。
空中传来圣晞的急呼:“小宁!别过去!那是魔物!”
亥望着这个曾与自己不共戴天的女子,释然轻笑:“你要来取我性命麽?可惜……我就要灰飞烟灭了。”
芈宁却屈膝半跪,雪刃迸发出凛冽寒气,竟将亥不断消散的魂灵暂时凝固。
想不明白一个两个怎麽都心生悲悯,李木峰在上空厉声呵斥:“芈掌门莫不是忘了鸦山之祸!”
丛逸舟抚臂轻笑,青鳞映着雪光,眼底泛起意味深长的涟漪。
亥似有所感,望向芈宁的眸光微微闪动,唇边泛起一丝虚弱的笑纹:“小妹妹不必白费力气了……你师兄早已脱离我的掌控。即便我今日魂飞魄散,他也会永远留在你的灵台之中。”
芈宁手中雪刃应声黯淡。她本该深恨这魔族圣姬,此刻却只觉得悲凉——这操纵人心的蛊术大家,终究作茧自缚,困在了自己的情劫里。
怀中魂魄愈发透明。
亥凝望着芈宁,忽然轻声道:“你是冰夷族的後人吧?”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谁人不知冰夷族早在三族统一时便已覆灭于魔族之手?
芈宁垂眸不语,灵台内白虎感应到她心绪激荡,吐纳寒霜试图平息她的波动。
“当年在从极渊初见,我便感知到你灵台中流淌的冰夷血脉。”亥的声息愈发微弱,“这柄雪刃……乃冰夷族首领无夷亲手所铸。与霜刃不同,唯有冰夷族人的鲜血,才能唤醒其中真魄。”
芈宁终于擡眸,眼底悲悯如雾霭弥漫。
“不必怜我……”亥的魂魄已淡如轻烟,“该怜的是我的族人。若叫那人知晓冰夷尚有血脉存世,或许今日我魔族……也不至于沦落至不容于天地。”
苏怿闻言心潮翻涌。毕竟当年月珩誓灭魔族,正是为报冰夷覆灭之仇。
他望向那个执剑而立的小师姐,终于明白为何她总能无中生有凝出雪刃——这看似清冷的道门弟子,竟是早已湮灭在岁月长河中的冰夷族後裔。
芈宁闻言神色依旧沉静,仿佛早已知晓这段身世渊源,眉宇间未见半分惊澜。
亥倦极一笑。
如今道破这天机已无甚意义,不过是临终前看尽沧桑的喟叹——叹自身痴愚,更悲族人运途。
她拼尽最後气力转向叙,声若游丝:“十一姐姐……我实在撑不住了。只恨我无能……复活尊上的谋划付诸东流……往後你们……你们定要……”
未尽的话语戛然而止,怀中魂魄如烟云散尽。
骤起的紫雾裹着银铃碎响轰然迸发,万千凤尾蝶自雾中振翅而出,又在漫天风雪里化作星尘。
与此同时,北山深处传来震天巨响——那道连接从极渊的天地裂缝轰然闭合,万里冰渊永封于霜雪之下。
叙徒然环抱着空荡的臂弯,忽仰天长恸。
悲声裂帛穿云,在千山暮雪间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