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绫蚕丝绵
婢女托着檀木食盘,端一碗茶粥走进来,想起方才七郎君冷声嘱咐的情形,心头仍有些发紧。
她绕过屏风前,先将茶粥端到赵渝面前,低声道:“七郎君,已按适才的吩咐备好了茶粥。”
赵渝并未擡眼,只淡淡“嗯”了一声,道:“拿进去。”
“是。”
婢女双手捧着食盘转入屏风後,走到歇榻边,在交杌上轻轻坐下,对南枝温声道:“十二娘手上不便,容奴婢伺候十二娘用粥。”
南枝见她端碗的手指微微发颤,知她紧张,便放缓声音笑道:“多谢这位姐姐。”
那婢女忙摇头:“十二娘折煞奴婢了,唤奴婢巧绣就好。”
“那便多谢巧绣姐姐。”
巧绣细心舀起一勺茶粥,稍稍晾了一会儿,才递到南枝唇边。
南枝慢慢咽下。
她小声问:“十二娘觉得味道可还适口?”
“嗯,很好。”
巧绣露出安心的笑容:“十二娘喜欢就好,下回奴婢还照这样熬。”
南枝暗暗道:哪里还能有下次?
她一边用粥,一边不时望向屏风,外头那二人仍没有离开的迹象,她微微蹙眉,压低声音问巧绣:“现在是什麽时辰了?”
“已经子时了。”
“你们府上这两位郎君……夜里都不需就寝的麽?”
巧绣悄悄瞥了一眼屏风那头,声音更轻:“七郎君平日甚少回府,奴婢不知他几时就寝几时晨起,更不敢过问,九郎君因有伤病在身,平日都歇得早丶起得早。”
“既如此,都子时了,九郎君怎麽还不回去?”
“正是呢,”巧绣凑近些,几乎用气音说道,“夫人那边已派小厮来催了好几回,可九郎君一直推说再等等,就是不肯走。”
南枝闻言,心头有些发沉,这两人不会要待到明早吧?
这里毕竟是镇北将军赵府,她不过是暂时借住,两位主人夜里要住在哪里,坐在何处做什麽,她都不便多言,只能默默将茶粥咽下。
屏风之外,赵渝仍端坐在茶案前,一手持书卷,一手握着茶盏细品,仿佛根本不在意夜深。
赵时安则斜倚在轮椅上,虽面有困意,却仍强打着精神,哈欠连连,目光不时飘向屏风缝隙,留意里边的动静。
茶室内一时无人说话,只偶尔响起瓷勺轻碰碗沿的细响。
夜色渐深,烛火微微摇曳,将人影拉得悠长。
少顷,外头有小厮来报:“回禀九郎君,陈珠玉和陈嬷嬷已经在紫云客店安顿。”
赵时安立即命人进来。
那小厮步履谨慎,从怀中取出一件物事,双手奉至赵时安面前,低声道:“因夜深宵禁,她们为免吴娘子挂心,特命小的先将此物送来,好教吴娘子知道她们一切平安,不必忧虑。”
“十二娘!”
赵时安终于寻到机会,命小厮推动轮椅转向屏风後,声音放轻了些,将螺钿盒递给南枝看:“你瞧,这可是你的东西?”
南枝的目光落在他掌心,是一枚螺钿盒,盒面镶嵌细贝与淡彩母片,正中位置镶嵌着一粒月白海珠,眼看着似有微微松动。
她心头一紧,低声道:“是,这是我母亲留下的遗物。”
“那可不能大意,得好好收着。”赵时安小心翼翼将螺钿盒放在她枕边,问道:“放在这里可稳妥?”
“嗯,就放这里。”
南枝轻声应着,视线却始终未离开那螺钿盒。
她注意到盒面上那颗月白海珠随着赵时安放置的动作而微微歪斜,心头倏地一沉,声音也带了几分急:“你帮我瞧瞧,上面嵌的海珠,是不是快掉下来了?”
赵时安连忙伸手轻按那颗珍珠,果然松动了。
他脸色霎变,转头朝後边小厮道:“过来!”又指着螺钿盒问跪在下方的小厮:“这怎麽回事?”
小厮慌忙回话:“小的不知,一路上都小心揣在怀里,谁知半途被一辆马车撞了下,盒子不慎跌了出去。”随即磕头求饶:“小的知错,小的不该跑这麽快,小的……”
“不怪你,起来吧。”
南枝轻声打断,目光仍凝在那螺钿盒上,对赵时安道:“这盒子原本收在随行花轿的妆匣里,路上遭遇匪徒,难免有磕碰,这小厮替我做事,别因我受了责罚。”
“既然十二娘不追究,那你下去吧。”赵时安道。
小厮应喏退下。
南枝望着那螺钿盒,语气渐低,似是说给自己听:“这是我小时候常戴在身上的,阿娘怕我误吞,才取下镶在这盒子上,本就是後来嵌上去的,如今脱落,也算是回到了原来的用处。”
脱落的海珠如她当下的处境一般,一点点离开了父母的庇护,孤身应对未知的危险与人心。
赵时安轻轻取下那颗水滴形的月白海珠,上边确实有一点用于穿绳的孔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