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个赵府,谁也不敢忤逆赵渝,只能走到赵渝和赵时安中间,缓缓落座。
小阿炎还在门槛那里大哭,哭得声音都沙哑了,也没人去安抚。
太夫人心里着急,几次三番想让小厮去抱来自己的宝贝曾孙,奈何没有赵渝发话,小厮不敢妄动。
内厅四个角落都烧有炭火,南枝坐在赵渝身边,淡淡的青檀沉水香时不时飘入鼻间,钻进肺腑,原本降下去的燥热再次升起。
她坐立不安,她口干舌燥,她的耳朵还得时不时留意太夫人和其他人是否对宋秋发难,等了好一阵都没听到。
她捧着赵时安舀来的热汤,慢慢喝着,眼睛偶尔擡看四周。
赵渝注意到她的警惕,淡淡道:“吃饭便好好吃饭,少操心其他的。”
语气很重,但音很轻,只有离得近的南枝能听得清楚,也只有她的耳後能感受到他说话时传来的温热气息。
“是。”南枝微微低下头,捏着勺子喝汤,身子也偏了偏,尽量离他远一些,以免自己再被他身上的气息撩得烫热。
赵渝却向她偏过脸,再次低声道:“米饭不好吃吗?”
气息更贴近了。
“没有没有。”南枝不自然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饭,细嚼慢咽。
赵渝:“羊肉。”
南枝点头:“好。”
赵渝:“熏鱼。”
南枝伸手去夹:“嗯。”
门槛处,小阿炎哇哇大哭,无人注意到席上的南枝正迫于赵府尹的威压,不断地夹菜吃饭,夹完熏鱼夹炙肉,夹完炙肉舀鹅羹。
赵渝:“珍珠肉糜。”
“太圆了,不好夹。”南枝低声道。
赵渝命一侧的婢女过来,道:“给她夹珍珠肉糜。”
婢女拿着公筷,夹了两颗放到南枝前面的小碗里。
看着南枝吃下,赵渝才移过视线到别处。
“七郎啊!”听小阿炎哭这麽久,可把太夫人心疼坏了,对赵渝道:“小阿炎知道错了,让他起来吧,大冷的天,哭坏了身子可怎麽办?我就这麽一个宝贝曾孙儿。”
赵渝眼皮都没擡,淡淡道:“坏了就再生一个新的。”
早就看不下去的赵参军摔筷子,道:“你怎麽和祖母说话的?别以为你现在是京兆尹,整个赵府就要为你马首是瞻,我们这些长辈还活着呢,这个家轮不到你作主!”
说着,转身离席,走到门槛上抱起自己的孙子安慰道:“别哭别哭,阿爷给你糖吃。”
“赵意炎。”赵渝冷声道:“滚过来,给吴南枝磕头道歉。”
赵参军看看怀里的哭哇哇的小孙子,再看向席上冷脸吃饭的赵渝,犹豫再三,还是抱着小孙子过去,低声劝道:“小阿炎,快给吴娘子道歉。”
“不要不要!”小阿炎扭过头去,还踢了一脚南枝的椅子。
“咳咳……”南枝身子一颤,呛了一口饭。
赵渝半句话没说,倏地起身,一手拎起小阿炎的後衣领,在衆目睽睽之下,径直丢到廊下,再坐回圈椅时,道:“什麽时候磕头道歉,什麽时候回来,谁敢去接,和他一样滚出去。”
没人敢吭声。
太夫人看向赵岭,道:“阿岭,你也不管管你儿子!”
赵岭和宋秋早就看不惯这些人一味纵容小阿炎,这些日子在赵府里翻天覆地,到处惹祸,今夜有赵渝出手惩治,夫妇两人隔岸观火,根本不想出声。
赵岭道:“娘不用担心,这小孩子闹一阵就知道错了。”
“外头冷着呢!”太夫人着急道:“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这个老婆子也不活了!”
“娘,七郎有分寸。”赵岭摸索着母亲的位置,按下她准备起身的手,道:“肯定没事。”
太夫人气急,扫过饭桌,最後将怒火引到吴南枝身上,冲她发难道:“哼,好好的一家子人,偏要拉个外人坐在这里,惹得家宅不宁。”
“她才不是外人!”赵时安大声道。
太夫人瞪了一眼吴南枝,道:“她不是外人,难道我这个老婆子是外人?难道小阿炎是外人?”
南枝放下筷子,再次回到了此前席间的状态,假笑地回道:“太夫人所言甚是,晚辈确确实实是‘外人’,只是晚辈实在惶恐,实在担不起家宅不宁的罪名,若我这等无关紧要的‘外人’都能惹得家宅不宁,那赵府这家宅可太容易不安宁了。”
太夫人指着她,对宋秋道:“宋秋,你看看你请来的贵客,好一张伶牙俐齿!”
宋秋照例打圆场,道:“十二娘这孩子也真是的,什外人不外人的,我可从来没有把你当做外人。”
太夫人道:“她不是外人,那她坐在这里是什麽身份?不清不楚,不明不白,这就是吴家教出来的好女儿?!”
南枝道:“吴家可不止教了我,想当年,赵家几位郎君和娘子也在吴家私塾读过几年书,不知算不算是……”
她话未说完,就听到赵渝道:“她是我赵渝请来的贵客。”环顾衆人,目光如冷剑:“她坐在这里,比你们这些人更名正言顺。”
赵督军出声道:“真是笑话,她既不姓赵,身上也不流淌着赵家的血,怎麽就更名正言顺?”
赵渝冷撇他,道:“她不姓赵,也不流淌赵家的血,更从未害过赵家的人。”
这话说得太过直白,明晃晃将当年欺辱他的事挑到台面上。
衆人眼神闪烁,低头不言语,太夫人也知晓其中内情,只是没想到赵渝居然就这麽说了出来,还当着一个外人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