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外婆家男人少,女人们一向很团结。她们由相同的基因联结,有时相吸,有时相斥。相吸的时候怎麽看对方都顺眼,相斥的时候恨不得拿最戳心窝子的话伤害对方。可无论闹得多难堪,这层联结永远不会轻易断开,韧性极强。
姜逢挨完逢晴那巴掌,被逢轩拉到了大门外。
“姜逢,我妈在帮你说话,你怎麽不知好歹呢?”逢轩双手叉腰,梗着脖子说。
姜逢的左脸肿了起来,说话有些张不开嘴,“我可没听出来她是在帮我。”
逢轩眉头紧锁,“她是你妈妈的亲姐姐,俩人一胎生的,她会不知道你妈妈是怎麽想的?”
姜逢长睫一颤,紧抿的唇怎麽也张不开了。
是啊,她们是孪生姐妹,互为影子相伴长大。
相比逢晴,她对逢明的理解仅限于她是个想爱孩子但不会爱的母亲。自她记事起,逢明就站在她的对立面。
她喜欢跳舞,逢明不让学,只给她报语数外的补习班。她羡慕逢晓慧有头漂亮的黑长直,逢明知道但从不许她留长头发。上大学前,她留了十几年的齐肩短发,以至于逢晓慧至今还在叫她“土姜”。
人得不到的东西太多,就会生出反叛的念头。姜逢上了寄宿高中後,开始背着逢明做很多事,最“刺激”的一件,就是和逢明瞧不上的人交朋友。
陈意和她同龄,高中没上完就在他父亲的饭店帮忙,抽烟玩摩托,又来自遥远的北方……
姜逢见到陈意的第一眼,就被他吸引住了。
後来,逢明为了保护她的利益撞死姜宏文和那个女人,她才对执拗的母亲理解些许。在此之前,她拒绝了解逢明。
逢轩看着她的肿脸,语气软和些:“你就在这儿好好冷静冷静,想明白了再进去。”
姜逢没吭声,後退几步靠在门框上,掏出烟,点燃一支。
“还有你说的那些账,我会慢慢还的。”逢轩说完迈过门槛进去了。
天色欲晚,碎云如墨泼洒开来,自成一幅水墨画。不远处的绿山藏于水汽之中,隐隐约约,朦胧幽谧。
姜逢想起刚刚对逢晴说的话,心揪了下。
嘴边的烟雾袅袅飘散,熏得她眯起眼睛。迷蒙中,出现一张小麦色的脸,轮廓冷硬,两只墨黑的深眸正在仔细端量她。
她一只手臂横在胸前,架着夹烟的手,冷声问:“看够了没有?”
陈意眉心微皱,“你的脸怎麽了?”
姜逢垂下眼皮,“能怎麽,挨打了呗。”
她散漫地往嘴里送烟,烟头刚碰到唇被对方夺了去。
“都肿了,别吸了。”陈意扔掉烟,踩灭。
姜逢想发火,但没发出来,方才在里面已经用光力气。
“等着。”陈意转身进家去。
姜逢站累了,就地蹲下,托着下巴看对面墙上的山水画。
左上角写着一句诗:烟山云树霭苍茫,渔唱菱歌互短长。
这句诗所传达的意境不仅对应着画,也对应着她脚下的这片土地。
她不由得想起孟扬说的话,“走进来跟入画了似的。”
别人轻易就能发现的美,她竟然没有细细品味过。
逢明生前是物理老师,平日里喜欢看书练书法,也不是有意要陶冶情操,就是打心眼里喜欢,所以安排姜逢读了汉语言文学专业。
如果她还在的话,应该会忍不住对画和诗品评几句。
想到这里,陈意出来了,在她旁边蹲下,递过来一颗剥了壳的水煮蛋。
“你大姨煮的。”他说。
姜逢绷着脸接过,举起来去碰左脸,温热的鸡蛋刚挨到泛红的皮肤,她本能地“嘶”了下。
“因为什麽?”陈意问。
姜逢白他一眼,轻缓地揉着鸡蛋,“你还有空聊天呢。”
“我干活儿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