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赵叙平头一次买礼物,买完还让她猜价格。周静烟好奇:“多少钱?”赵叙平伸手搂住细腰,轻捏她脸颊:“说是有些经典款店里没现货,我让拿个最贵的,就给了我这。”周静烟越发想知道:“到底花了多少?”赵叙平在她手心划出三个数字。她眼睛瞪得老大:“这么贵!疯啦!一个包包而已!”赵叙平歪着脑袋笑眯眯瞧她:“你说,我花这么多钱,就为了给你买个包,意味着什么?”周静烟认真看了他一会儿,一字一句:“说明你真的,很——有——钱!”赵叙平仰脸往天花板瞧,噗嗤笑出声。“还说明什么?”他又问。周静烟不知这人到底想听什么答案,暗暗琢磨一会儿,靠在他怀里,指尖胡乱戳着:“说明你真的,对我很——够——意——思。”头顶传来赵叙平一声叹息。都说男人的钱在哪儿,爱就在哪儿,这话她是压根没听过?什么爱不爱的,他是真说不出口,只知道砸钱就对了。这些年来,每到领证这个日子,周静烟准要失眠,今晚当然不例外。深夜,她躺在床上,听着枕边男人匀净的呼吸。男人的手搭在她腰间,她将手轻轻放在那只手背上。他们早已无比熟悉对方,即便沉睡于梦中,男人依然条件反射般反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七年来,他们默契地决口不提这个日子。对别人而言,这是结婚纪念日。然而于他们,结婚就是结婚,这场婚姻,不该有也不能有任何需要纪念的地方。将两个人紧紧拴在一起的,是另一个人的死亡。尽管婚后两个人稀里糊涂就黏糊上了,好的时候忘乎所以,恨的时候旧账难免心头涌现。赵庭伊的死,是藏在他们心中永远的刺。结婚七周年这个夜晚,周静烟很想知道,伊伊去到新家庭了吗?如果真去了,新的爸爸妈妈,对她好吗?她有哥哥吗?如果有,新哥哥是什么样?思绪胡乱飘远,飘来飘去,又飘到赵叙平送的包上。他在今天送她礼物,意味着什么?是爱,亦或只是巧合?凌晨三点半,周静烟起床来到露台,望着浩瀚的夜空,微凉晚风迎面吹来,这风让她想起十八岁那年,赵叙平的薄唇。那时候他的唇也是微微凉,软软的,很漂亮,很好亲。现在她已经二十九了。转眼就是十一年。今年生日那天,婆婆送了她金条,公公直接给的红包,赵叙平带她吃了顿好吃的。等了很久的礼物,终于在昨天等到了。周静烟脑海中浮现那个包的样子。她隐约感知到赵叙平想表达什么,可是又不确定。既然不确定,她就不敢再相信。以往很多时候,她总是活在无数的不确定中,所以她从未有过饱足的安全感。她从赵叙平那讨求过,每一次落空,都越发让她看起来像个情感乞丐。生日那天,她暗暗对自己发誓,曾经讨不到的东西,以后再也不讨了。收到赵叙平送的包,她面上全是笑,心里异常平静。没有欣喜若狂,没有受宠若惊,如同再普通不过的夏日午后,清风只是清风,蝉鸣只是蝉鸣,过了就过了,她不想苦苦追寻其中深意。周静烟发现自己,好像忽然之间,就长大了。这是一种心智上的成长,甚至说是一种觉醒也不为过。最近两年,各种回忆时常如幻灯片般在她脑中播放,她像个旁观者那样,观看一部纪录片。曾经被深深压抑的自我,逐渐苏醒后,自我之外的人,便开始变得不那么重要。她还有个新发现。她发现自己好像已经不怎么爱赵叙平了。起初这个发现让她恐惧,她不知道为何会恐惧,恐惧的根源来自哪里。不做针织的时候,她看了大量心理学书籍,终于慢慢捋清心中乱麻。在她生命的早期,赵叙平于她而言,就已经非常非常重要了。他在她心里的分量,随着年月的推移,不减反增。她曾经爱他爱得迷失自我。越爱他,越迷失;越迷失,越不安;越不安,越爱他……这份爱如毒药一般,让她陷入了无止境的负面循环。爱赵叙平,满心满脑都是赵叙平这件事,是她生命中最熟悉的体验之一。而不再把赵叙平看得太重,不再如此深爱赵叙平,不再无时无刻想念赵叙平这件事,她并不熟悉。恐惧,是因为不熟悉。她害怕改变,却又无法压制住变化。她曾经不可控制地爱上他,如今不可控制的事情变成了不那么爱他。她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总有一天,不那么爱,会变成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