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铭:“我媳妇儿说,周静烟前天就搬走了。”赵叙平眉心紧锁:“搬哪去了?”江东铭叹气:“问了,不肯说,防着我呢,怕我告诉你。”赵叙平默不作声,喉咙忽然发堵。江东铭也沉默片刻,说:“据我媳妇儿透露,周静烟去了南方,我问哪个城市,我媳妇儿拒绝透露更多。”许久,赵叙平淡淡开口:“知道了。”他挂断电话,望向窗外,夜色中,一栋栋公寓楼,一层层亮着灯。再没人为他在深夜亮一盏灯了。那个曾经为他亮灯的人,永远,永远,永远找不回来了。他心中筑起的坚硬堡垒,顷刻间土崩瓦解。赵叙平伏在方向盘上,紧咬着牙,那曾经被周静烟靠过无数次的肩膀,在抽泣中起起伏伏。赵叙平极少哭。在外边打架挂彩不哭;回家挨揍不哭;遇到难事不哭……伊伊去世那会儿,他心里太疼,眼泪无法控制夺眶而出。周静烟南下的消息,仿佛一把刺刀,狠狠戳穿他的身体,每个毛孔都灌满了疼痛。疼痛流经五脏六腑,流经四肢百骸,他痛得生不如死,死难瞑目。所有人都夸周静烟好。她明明那么愚钝,可大家都夸她聪慧;明明那么叛逆,可大家都夸她乖巧。似乎她的愚钝和叛逆,统统留给他,给别人的,什么都好。他一个人承受所有骂名,好像罪有应得,又好像罪不至此。他从没说过爱她。因为不敢认,所以不敢说。他爱他的妹妹赵庭伊。在他的认知里,爱赵庭伊和爱周静烟,是两件相悖的事。他由此得出结论:爱赵庭伊就不能爱周静烟。今晚他忽然就明白了,亲情和爱情,是两回事。他可以爱赵庭伊,也可以爱周静烟。哪怕赵庭伊被周静烟的弟弟间接害死,爱就是爱,即便掺了恨。再恨也不能磨灭爱,只能让自己在爱恨中被这混沌不清的感情无尽折磨。周静烟愚钝也好,聪慧也好,叛逆也好,乖巧也好——因为她是周静烟,所以他爱她。许多年前,他在国外街边,听见店里传来歌声。“那是我日夜思念,深深爱着的人呐。”那首歌叫《老男孩》。他日夜思念,深深爱着的人,早已离开。而他,早已不是男孩。他已经三十五了。他在二十七岁那年得到周静烟,又在三十四岁那年失去她。她走得干脆,消失得彻底。其实要查也简单,法子多得是,可他不想这样。她铁了心要走,就算查到去了哪儿,然后呢?追过去吗?求她回来?算了,他想。就像当初办离婚,盖戳前一秒,千言万语堵在心口,最后还是算了。他觉着母亲说得挺对,分开对他俩都好。过去他总以为自己对她已经足够好,可她不这么认为,才拼了命要离。既然如此,他最后能为她做的,就是放手。彻底放手,还她自由。也还自己自由。从今往后,爱恨都纯粹,他不用夹在中间,备受煎熬。赵叙平伏在方向盘上睡了会儿,迷迷糊糊醒来,感受着温柔的清风,仰头靠着椅背,望向皎皎明月。她似清风,也如明月。一年又一年,岁月流逝于指缝,她是他永远握不住的梦。坐累了,赵叙平下车走了走。走累了,又回到车里。这样走走坐坐,循环往复,天就蒙蒙亮了。江东铭打来电话,问他还好吗。他笑着反问:“为什么不好?”嗓音沙哑,说得洒脱又轻松。拉倒吧,江东铭心想,嘴上没戳破:“要不哥们儿陪陪你?”他哼一声,语气嫌弃:“你特么能陪我干嘛?一会儿孩子闹了,一会儿老婆骂了,赶紧陪你老婆孩子去吧。”江东铭笑着调侃:“哟,平哥吃醋啊?”“滚边儿去。”赵叙平骂完挂断电话,开车回公司,冲了个澡,随便吃两口东西,开启了忙忙碌碌新一天。周静烟没有去南方。五月中旬,她开始显怀,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不能总靠宽松衣服遮肚子吧,她想。等到了后期,肚子越发大,肯定瞒不住,而且每天挺着大肚子上班,带学生很不方便,就算她自己觉得没什么,家长也怕出事,周静烟琢磨一番,决定暂停工作。她找了个由头跟两边家长提离职,家长通情达理,虽然舍不得,却也没强留,与她约好,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再回来教。过了六月,周静烟考虑许久,决定离开京州。她告诉沈琳,这里留有太多回忆,太容易让她触景生情,她想去一个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