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囚禁”
低沉沙哑的魔音响彻死寂的大殿,如同来自九幽的问候,裹挟着冰冷的威压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狠狠撞在沈望舒的心口!
师尊……
这两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沈望舒神魂剧震!他猛地擡起头,血污模糊的视线死死锁定着眼前那笼罩在玄色魔袍中的身影!
兜帽的阴影下,那两点猩红的光芒不再纯粹漠然,其中翻涌着某种极其深沉丶几乎要冲破冰冷外壳的东西——是痛苦?是挣扎?是刻骨的思念?还是……一丝连其主人都无法掩饰的……孺慕?
是他!真的是他!
那声线,纵使被魔气浸染得沙哑低沉,纵使隔了生死与时空的洪流,沈望舒也绝不会认错!是岑溯!是他那总爱穿洗得发白的青衫丶会笨拙煮茶的弟子岑溯!
可眼前之人……玄色魔袍流淌着血与魂的暗金魔纹,周身弥漫着令元婴修士都窒息的恐怖魔威,那双猩红的眼眸深处,是沉淀了万载寒冰的孤寂和足以焚毁世界的暴戾!
魔尊!他竟真的成了这黑风山脉的……魔尊?!但这威压之中,为何还深藏着如此浓烈的痛苦与挣扎?
沈望舒心中剧痛,喉头滚动,却因魔气禁锢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能死死盯着兜帽下的阴影,眼中燃烧着震惊丶心痛和难以置信的探询。
“嗬……阿……溯……”他艰难地吐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和深切的痛楚。
听到这声呼唤,魔尊溯(岑溯)宽大魔袍下的身躯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他缓缓俯下身,戴着漆黑手套的手指,不再带有任何亵玩的意味,而是带着一种近乎颤抖的迟疑,轻轻触碰上沈望舒沾满血污的脸颊。
指尖冰冷刺骨,如同玄冰雕琢,但那动作却轻柔得近乎小心翼翼。
“师尊啊……”魔尊溯的声音不再冰冷,沙哑中带着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一丝……哽咽?如同跋涉了万载荒漠的旅人终于找到了归途,“你……怎麽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模样……”
那声音里蕴含的心疼,是如此清晰,如此浓烈,瞬间冲垮了沈望舒心中所有的疑虑和愤怒!这不是僞装!这是他的阿溯!即便身披魔尊之袍,即便被滔天魔气包裹,他的心,依旧是那个会为他煮茶丶为他担忧的少年!
沈望舒的眼眶瞬间湿润,血污混合着滚烫的泪水滑落。他想擡手,想触碰近在咫尺的弟子,却被魔链和虚弱死死禁锢。
魔尊溯猩红的眼眸剧烈地波动着,那冰冷的魔威外壳在这一刻寸寸碎裂,露出底下深藏的丶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痛苦与挣扎。他看着沈望舒苍白破碎的脸,看着他身上累累的伤痕,看着他因痛苦而微微颤抖的身体,那目光中的心疼几乎要化为实质!
“带下去!”魔尊溯猛地直起身,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丶近乎嘶吼的冰冷!这冰冷并非针对沈望舒,而是针对这残酷的现状,针对那无处不在的窥视!“囚入‘静心宫’!没有本尊谕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违令者……杀无赦!”
“静心宫”?!
跪伏在地的魔将们猛地擡起头,冰冷的鬼面下,血色眼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静心阁?那不是魔宫内苑深处丶魔尊大人自己的休憩之所吗?毗邻魔尊寝殿,灵气最为平和,布有最强的守护禁制!囚禁一个正道修士?还下令杀无赦?这……这分明是最高级别的……保护!
“是!魔尊!”为首魔将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不敢有丝毫迟疑,立刻应声。这一次,他不再粗暴,而是极其小心地丶如同捧着一件易碎的珍宝般,将沈望舒从冰冷的地面上扶起。他甚至不敢用力触碰沈望舒的伤处。
“等等。”魔尊溯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魔将的动作瞬间停滞。
魔尊溯的目光,死死锁在沈望舒因被扶起而微微敞开的丶染血的衣襟内。那里,一个破旧不堪丶沾满泥污的靛青色粗麻布香囊,露出一角。
正是岑溯当年笨拙缝制丶偷偷放在沈望舒窗台的那个香囊!那个在断崖边被幕後黑手夺走丶此刻竟又诡异地出现在沈望舒怀中的香囊!
魔尊溯猩红的瞳孔,在触及那破旧香囊的刹那,如同被投入滚烫岩浆的寒冰,极其剧烈地收缩了一下!那强行维持的冰冷面具彻底破碎,一股混杂着狂喜丶心碎丶以及无尽思念的复杂洪流,轰然冲垮了他所有的防御!
“那……是……”他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如同迷路的孩子终于看到了家的灯火。
“是……阿溯……”沈望舒用尽最後一丝力气,声音嘶哑却清晰地吐出三个字,“……的香囊。”
“轰——!!!”
魔尊溯周身压抑的魔气瞬间失控!并非狂暴的毁灭,而是一种近乎崩溃的丶宣泄般的激荡!坚固的魔晶地面在他脚下无声地蔓延开蛛网般的裂痕!他猛地擡手,一股无形的力量爆发,却并非吸扯,而是极其轻柔地丶如同呵护易碎的梦境般,将那靛青色的香囊从沈望舒怀中缓缓托起,小心翼翼地送入自己戴着漆黑手套的掌心。
他死死攥着那小小的丶沾满泥污的香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仿佛要将它融入自己的骨血。猩红的眼眸死死盯着香囊上那个歪歪扭扭的“溯”字,浓烈到化不开的思念和无法言喻的痛苦在其中翻涌。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过了许久,魔尊溯才极其缓慢地擡起头。他不再掩饰,猩红的眼眸深深地看着沈望舒,那眼神中有千言万语,最终化为一句低沉沙哑丶却带着不容置疑决断的命令:
“送去静心阁!立刻!用最好的‘九转续命丹’!以‘玄玉髓’温养经脉!若师尊……有丝毫闪失……”他冰冷的目光扫过跪伏的魔将,那目光中的杀意让空气都为之冻结,“……尔等……形神俱灭!”
“遵命!!!”魔将们齐声应喝,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敬畏与战栗。他们小心翼翼地架起沈望舒,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奇珍,迅速而无声地朝着魔宫深处丶那传说中只有魔尊本人才能踏足的“静心阁”方向退去。
沈望舒最後看到的画面,是魔尊溯依旧如同雕塑般站在原地,宽大的玄色魔袍下,那只紧握着香囊的手,在微微颤抖。兜帽的阴影下,似乎有晶莹的微光,一闪而逝。
他被带离了大殿。穿过层层森严的守卫和流淌着岩浆的回廊,最终被送入一处位于魔宫最深处丶被柔和白光笼罩的殿宇。
静心阁内,没有想象中的阴森恐怖。白玉铺地,灵泉氤氲,空气中弥漫着清心宁神的淡淡药香。殿内布置简洁雅致,一应用具皆非凡品。魔将们将沈望舒极其轻柔地安置在一张散发着温润寒气的玄玉床上,立刻有身着素衣丶气息沉凝的魔侍奉上散发着浓郁生机的“九转续命丹”和盛在玉碗中丶乳白色的“玄玉髓”。
沈望舒被喂下丹药,温润磅礴的药力瞬间化开,滋养着他千疮百孔的身体。玄玉髓的清凉气息包裹着他,如同最温柔的手,抚平着经脉的灼痛。蚀魂魔链带来的痛苦迅速消退,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
在意识沉入温暖黑暗的最後一刻,他紧紧攥着被魔侍放在他枕边的丶那个失而复得的靛青色香囊,感受着那粗糙布料下传来的丶微弱却无比熟悉的草木清气。
阿溯……
你还在……
你从未……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