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夜谋
岑溯那逆鳞血誓的咆哮,如同末日的丧钟,久久回荡在血炼魔宫上空。魔晶构筑的巍峨宫殿群在馀波中震颤,流淌的血色岩浆河掀起数丈高的浊浪,无数狰狞的魔兽匍匐在地,发出恐惧的呜咽。整个魔宫,陷入一片死寂的肃杀。
静心宫内,能量风暴平息後的狼藉再次被迅速清理。灰袍老者垂手肃立一旁,鬼面下的魔将如同冰冷的石雕,守卫在门外,气息比之前更加森寒。空气中弥漫着地煞阴火灼烧後的硫磺味和淡淡的血腥气。
岑溯盘坐在新换的玄玉床上,周身气息虚浮,眉心那道暗金竖痕黯淡无光,如同耗尽了力量的古符。强行引动地脉之力,发出那撼动“祂”意志的血誓,几乎抽干了他的本源。他闭目调息,苍白的面容在柔和白光下如同易碎的琉璃。
沈望舒坐在床边,默默运转灵力,修复着被“祂”魔念冲击的伤势,元婴深处那点劫剑锋芒在震荡後重新凝聚,反而显得更加凝练了一丝。他目光复杂地看着岑溯。
血誓已发,再无退路。重铸本源,斩断枷锁,这条路注定荆棘密布,九死一生。但沈望舒心中没有恐惧,只有愈发坚定的决心。
“魔尊大人,仙尊。”灰袍老者上前一步,声音依旧平和,却多了一丝凝重,“逆鳞血誓,已惊动整个魔域。‘祂’虽暂时退去,但其爪牙和这魔宫之中潜藏的不轨者,恐不会善罢甘休。静心宫虽固,终非万全之地。”
岑溯缓缓睁开眼,异色的眼眸中疲惫未消,却已沉淀下一种冰冷的丶属于魔尊的决断。“本尊知晓。”他的声音沙哑低沉,“传令下去,魔宫即日起进入‘血炼’状态,外松内紧。所有魔将丶魔帅,无本尊谕令,不得靠近内苑半步。擅闯者……格杀勿论!”
“遵命!”灰袍老者躬身领命。
“另外,”岑溯的目光转向沈望舒,冰冷中带着一丝询问的柔和,“师尊,重铸本源……您可有头绪?”他深知,单凭自己体内那被魔气侵染的地脉之力和守护心念,还远远不够。
沈望舒沉吟片刻,眼中剑意流转:“根基在于两点。其一,需彻底掌控并壮大你体内那暗金伟力,以其为炉,以其为锤,方可熔炼魔气,锻打神魂。其二,需源源不断的丶足以对抗‘祂’烙印的纯粹守护心念为薪柴丶为引子。这香囊……”他拿起枕边的靛青色布囊,感受着其中微弱却坚韧的清光,“是钥匙,亦是火种,但……还不够。”
“不够?”岑溯微微蹙眉。
“远远不够。”沈望舒目光凝重,“你神魂深处的烙印,与‘祂’意志相连,如同附骨之疽。香囊蕴含的守护心念,只能暂时压制丶安抚,如同杯水车薪,难以撼动其根本。我们需要……更庞大丶更精纯丶源自你本源的守护之力!需要唤醒你被‘祂’剥离封印的丶属于‘岑溯’的全部心念!”
“唤醒……全部心念?”岑溯喃喃自语,右眼墨黑的瞳孔深处泛起波澜。那些被香囊引出的记忆碎片,虽然温暖,却只是冰山一角。更多的丶属于问道峰上那个青衣少年的点点滴滴,依旧被厚重的魔气和“祂”的封印深埋。
“问道峰……”沈望舒眼中闪过一丝追忆,“清辉阁,後山的云海,初春的桃林,你练剑的青石坪……那里有你最纯粹丶最完整的‘念’。若能寻回一丝半缕……”
“问道峰……”岑溯的呼吸微微一窒。那个名字,如同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尘封记忆的闸门!不再是零散的画面,而是汹涌的情感洪流!清冷的月光下师尊指导剑法的身影,寒玉云床上萦绕的淡淡冷梅香,後山云海中并肩而立时拂过衣袂的山风……那些被他强行遗忘丶被“祂”视为无用尘埃的记忆,此刻带着磅礴的生命力,轰然冲击着他的神魂!
“呃……”岑溯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擡手按住心口。那里,没有魔纹烙印,却传来一阵剧烈的绞痛!不是魔气的侵蚀,而是……被强行割裂的丶属于“人”的情感的复苏带来的剧痛!是思念!是眷恋!是刻骨铭心的归属感!
“阿溯!”沈望舒立刻察觉他的异样,一股温和的灵力混合着守护意志渡了过去。
岑溯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眼中却燃起前所未有的丶近乎贪婪的光芒:“师尊……问道峰……清辉阁……我能……感觉到!那里……有我留下的……最重要的东西!是……是……”
他猛地看向沈望舒枕边的靛青色香囊,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是香!是凝神香!师尊,您清辉阁寒玉云床畔,常年燃着的那炉……我亲手为您调配的‘雪魄凝神香’!”
沈望舒身躯一震!尘封的记忆瞬间清晰!
问道峰清辉阁,临窗的紫檀案几上,常年放着一尊小巧的青铜错金螭首香炉。炉中燃着一种极其清冽丶带着冰雪气息和淡淡草木馀韵的凝神香。那香,确实是岑溯筑基有成後,遍寻雪山寒魄草丶古松凝脂等珍稀材料,耗费数月心血亲手调配而成!只因为他说过一句:“师尊常年闭关,此香或可助您宁心静气。”
那香炉……那香灰……日积月累,浸润着岑溯最纯粹的心意,也浸润着沈望舒的气息!那是比这靛青香囊更加庞大丶更加精纯的守护心念的沉淀!
“凝神香……香灰!”沈望舒眼中爆发出璀璨的光芒!“那香灰……经年累月,蕴含着你最完整的守护心念和我的一缕气息!若能取来,以此为引,配合香囊,或可彻底唤醒你被封印的本源心念!”
希望!巨大的希望如同破晓的曙光,刺破了笼罩在师徒二人心头的绝望阴霾!
“只是,我上次从问道峰遁出,玄诚子已知晓,此番回去,他定然不会再让我轻而易举的离开。”
静心阁内陷入死寂,只有岑溯压抑的喘息声和魔气侵蚀带来的细微嘶鸣。绝望的阴影再次笼罩。
就在这时,一直如同影子般侍立的灰袍老者上前一步,打破了沉默:“魔尊大人,仙尊。老朽或有一法,可解此困局。”
师徒二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带着最後一丝希冀。
“讲。”岑溯的声音冰冷,带着魔尊的威严,却也难掩一丝虚弱。
“老朽生前,曾习得一门上古残篇秘术——‘魂寄傀影’。”灰袍老者声音平稳无波,“此术需以精纯魂力为引,炼制一具与本体气息别无二致的‘影傀’。影傀无灵无智,却可承载施术者一缕分魂,远遁万里,行动如常,气息不泄,寻常探查难辨真僞。然,影傀极为脆弱,不堪重击。且分魂离体,本体神魂亦会受损,时效亦短,最多不过三日。”
魂寄傀影!分魂远遁!
沈望舒和岑溯眼中瞬间爆发出锐利的光芒!这简直是绝境中的唯一生路!
“代价几何?”沈望舒沉声问道,目光如炬。他深知此等秘术,代价必然骇人。
“炼制影傀,需至少化神期修士的纯净神魂本源一缕为‘核’。”灰袍老者看向岑溯,声音毫无波澜,“魔尊大人神魂强横无匹,足堪此任。然……”他话锋微顿,“大人神魂被三股伟力撕扯,强行抽取本源,恐加剧失衡,引动烙印反噬,凶险倍增。且分魂离体後,本体神魂虚弱,极易被‘祂’乘虚而入,後果不堪设想。”
风险巨大!几乎是九死一生!但……那香炉香灰,是唤醒岑溯本心丶对抗“祂”的唯一希望!
岑溯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异色的眼眸死死盯着沈望舒,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师尊!让我去!我熟悉问道峰一草一木!纵是分魂湮灭,亦在所不惜!本体……有您坐镇,有石板守护,足以压制!”
“不可!”沈望舒断然否决,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师尊威严,“你神魂状态危如累卵,强行分魂,十死无生!我去!”他目光锐利如剑,直视岑溯,“我对清辉阁禁制丶香炉位置了如指掌!闭着眼也能找到!且我体内有劫剑锋芒护持神魂核心,纵使分魂受损,亦不至动摇根本!你留在魔宫,全力压制烙印,恢复力量!这才是重铸本源的关键!”
“师尊!您伤势未愈!魔气缠身!岂能再冒险分魂!”岑溯急道,周身魔气因情绪激动而翻腾。
“我意已决!”沈望舒语气不容置喙,带着一锤定音的决绝,“阿溯,守护好你的本体!压制烙印!待为师取回香灰,方有与你并肩斩断枷锁之日!若我分魂湮灭……”他顿了顿,眼中是看透生死的平静,“你便焚了这魔宫,拉着‘祂’一同永堕无间!这亦是我们的血誓!”
看着师尊眼中那不容动摇的决绝与平静之下的疯狂,岑溯所有劝阻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知道,师尊心意已决,无人能改。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更深的丶焚尽一切的守护执念在他心中轰然升腾。
“……好。”岑溯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哽咽,他低下头,宽大的魔袍袖中,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师尊……您……一定要回来!我……等你!”
沈望舒微微颔首,目光转向灰袍老者:“何时可施术?”
“材料魔宫秘库中尚存,炼制需十二个时辰。”灰袍老者躬身,“请仙尊务必静心调养,将神魂状态恢复至最佳。分魂离体,对神魂负担极大。”
沈望舒不再多言,盘膝闭目,全力运转功法。玄玉髓的清凉气息和九转续命丹的药力被催发到极致,滋养着千疮百孔的身体,孕养着疲惫不堪的神魂。元婴深处,那点劫剑锋芒在巨大的压力下,反而吞吐出更加凛冽丶更加凝练的寒光,如同在绝境中淬炼的剑胚。
岑溯坐在一旁,默默地守护着。他拿起枕边的靛青色香囊和那包珍贵的香灰,紧紧贴在胸口,仿佛从中汲取着力量。异色的眼眸深深凝视着师尊沉静却透着决绝的侧脸,那目光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担忧,是焚尽一切的守护意志,更是……孤注一掷的决然。他体内的暗金伟力在无声地凝聚,如同沉睡的地脉开始苏醒,准备在师尊分魂离体的那一刻,爆发出最强的守护力量。
问道峰,清辉阁,那炉沉寂的凝神香……
那是最後的希望火种。
魔宫深处,血光与阴影交织。而远在凌霄宗问道峰顶,玄诚子负手立于清辉阁的静室中,望着地上那滩早已干涸变黑的血迹,眼神冰冷深邃,仿佛穿透了重重空间,落在了那魔气森森的黑风山脉深处。他袖中的手指,无声地掐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