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早已变质
力量的交融在某个瞬间突破了有形的界限,如同两汪原本隔绝的湖泊被打通了隐秘的水道,开始向着彼此的深处漫溯。这已不仅是灵力的交换,而是神魂层面的触碰与共鸣,那些被岁月尘封在记忆深处的碎片,如同被投入湖心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不受控制地在两人之间流转。
沈望舒的识海之中,原本清明的灵台泛起了朦胧的水雾,无数过往的画面如同被冲刷过的琉璃,渐渐变得清晰。那是凌霄宗常年不散的云海,晨光穿透云层时洒下的万道金辉,将白玉雕琢的殿宇染上温暖的色泽;是清辉阁窗外的月光,透过疏朗的竹影,在青石地板上投下斑驳的碎银,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草木清气;是剑坪上自己挥剑的身影,剑光如龙,划破晨雾,带起的气流吹动了衣袍的下摆。
而在这些画面的角落里,总有一个小小的黑衣身影。有时是站在云海边缘,仰着头,看着他御剑飞过,眼中闪烁着懵懂而向往的光;有时是躲在竹林深处,借着月光偷偷望着清辉阁的窗,小小的身子蜷缩在竹影里,像一只警惕却又贪恋温暖的小兽;有时是在剑坪的角落里,捧着一柄比自己还高的木剑,笨拙地模仿着他的招式,一招一式都学得极其认真,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却浑然不觉。
那些画面琐碎而平常,在当时的沈望舒看来,不过是师徒相处中最寻常的片段,甚至许多时候,他并未刻意留意到那个默默跟随的身影。可此刻,透过与岑溯的神魂共鸣,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些画面中蕴含的情感——那是纯粹的孺慕,是小心翼翼的靠近,是日复一日丶未曾间断的注视与追随。
与此同时,岑溯的识海也被一股清冽的气息填满。那是属于沈望舒的神魂印记,带着劫剑独有的锋锐与冰雪般的清冷,却又在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润。他的识海里,几乎被一个雪白衣袍的身影完全占据,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是药圃里,沈望舒俯身查看灵草的专注模样。阳光洒在他的侧脸,勾勒出柔和的轮廓,长长的睫毛低垂着,眼神专注而温柔,指尖轻轻拂过灵草的叶片,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它们的生长。那时的岑溯,就蹲在不远处的田埂上,手里拿着小锄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抹白色的身影,闻着空气中混合着泥土与药草的清香,觉得那便是世间最安稳的时光。
是剑坪上,沈望舒挥剑时的凌厉身姿。剑光如匹练,划破长空,带着斩裂万物的气势,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流畅,蕴含着大道至简的韵味。那时的岑溯,总是站在剑坪边缘,看得目不转睛,心中充满了敬畏与崇拜,握着木剑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暗暗发誓总有一天要变得像师尊一样强大。
是清晖阁内,沈望舒打坐时的沉静侧影。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身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晕,呼吸悠长而平稳,周身气息沉静如渊,仿佛与整个天地都融为了一体。那时的岑溯,就守在阁外,听着里面平稳的呼吸声,心中便觉得无比安宁,仿佛只要守在这里,就能抵挡世间所有的风雨。
这些画面带着温暖的温度,在两人的神魂间流转,如同共享了一段被时光珍藏的记忆。沈望舒的心猛地一震,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他从未想过,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岑溯竟将他的一举一动都如此深刻地刻在了心底,那些他早已淡忘的琐碎细节,在岑溯的记忆里却鲜活如初,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和一份……让他心头微颤的执着。
岑溯同样被沈望舒识海中的画面所触动。那些关于自己的片段——被师尊责罚时,自己低着头,眼眶泛红,却倔强地不肯落泪,而师尊的声音虽然严厉,却在最後放缓了语气,留下一句“下次不可再犯”;得到指点时,心中的欣喜如同炸开的烟花,脸上却努力装作平静,只是偷偷擡眼时,总能看到师尊眼中一闪而过的温和;还有无数个夜晚,远远望着师尊的背影,心中充满了孺慕与渴望,却又不敢靠近……
这些被他自己都快要遗忘的细节,此刻却无比清晰地在识海中重现。他能感受到沈望舒记忆中对自己的关注与期许,那些看似严厉的教导背後,藏着不易察觉的关怀。岑溯的脸颊瞬间变得滚烫,如同被烈火灼烧,连引导力量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心中的情感如同被煮沸的水,翻腾不休。
“师尊……”岑溯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鼓足了毕生的勇气。他的目光灼灼地盯着沈望舒,异色的眸子里翻涌着压抑了太久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再也无法掩饰,“您知道吗……从我第一次在山门外被您捡到,第一次您为我包扎伤口,第一次您教我练剑开始……”
他的声音带着回忆的温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掏出来的,带着滚烫的热度:“我就……忘不了您了。”
沈望舒猛地转头看他,眼中满是震惊。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此刻写满了难以置信。他从未想过,岑溯的这份执念,竟从那麽早就开始了。
岑溯却像是豁出去了,眼中闪过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继续说道,声音越来越低,却越来越清晰,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重量:“我知道这不合规矩,我知道您是我师尊……可我控制不住。看着您为了宗门奔波,看着您受伤,看着您……我就想变强,强到能为您撑起一片天,强到……能站在您身边,而不是永远只能远远看着您的背影。”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哽咽,眼中闪过一丝脆弱,那是卸下所有僞装後的真实流露:“在魔渊的那些年,支撑我活下来的,就是想着有一天能回来见您。每一次被折磨得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只要想到您,我就觉得还有力气。後来……成为魔尊,拥有了力量,我却更怕了,怕您会厌恶我如今的样子,怕您觉得我沾染了魔气,再也不肯见我……”
“我不敢说,只能把这份心思藏在心里,藏在那炉雪魄凝神香里,看着烟雾缭绕,想象着您就在身边,能远远地看着您,就觉得心满意足……”
一字一句,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沈望舒的心上。那些被他忽略的岁月,那些看似平常的相处,原来都藏着这样深沉的爱恋。
他一直以为岑溯对自己只是师徒之谊,是孺慕之情,却从未想过,这份感情早已在岁月的沉淀中,悄然变质,长成了如此深沉而执着的爱恋,如同在石缝中顽强生长的古木,根系早已蔓延到彼此生命的深处。
看着岑溯眼中的紧张丶忐忑,还有那份无论如何也无法错辨的深情,沈望舒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麽也说不出来。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片滚烫的沉默。
过往的种种画面在脑海中如同走马灯般回放:少年在药圃外偷偷看他时,眼中过于炽热的目光;送药时,耳根那抹不正常的绯红;被发现偷看时,慌乱躲闪的眼神;成为魔尊後,那双异色瞳孔中对自己的在意与守护……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此刻都有了清晰的答案。
原来,不是他迟钝,而是这份感情藏得太深,太好,如同被精心包裹的珍宝,直到此刻,才终于在他面前展露无遗。
岑溯见他久久不语,心中一紧,以为自己的话惹他生气了,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慌乱和懊悔,连忙道:“师尊,我……我不是故意亵渎您,我只是……忍不住想告诉您。如果您觉得不适,我……”
“阿溯。”沈望舒打断了他,声音有些干涩,却异常平静,没有丝毫怒意。
岑溯猛地擡起头,眼中闪烁着不敢置信的光芒,像是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光亮。
沈望舒迎上他的目光,看着那双映着自己身影的异色瞳孔,心中百感交集。有震惊,有释然,有心疼,还有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如同春日的细雨,悄然滋润着心田。最终,这些复杂的情绪化作一声轻轻的叹息,消散在两人交织的呼吸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