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顺一张脸涨成猪肝色,瞪着这个三番两次让他吃瘪的男人。张老太赶紧劝道:“顺子,签了契书,咱不占理,赔偿事小,可别连累赵爷。”
张顺看向母亲,语气不甘:“可人家急着要,要是最近给不出准话,我差事就没了盼头,往後谁给您养老?”
虞秋开口道:“按契书住到租期满,我们定会马上把东西搬走,不会多占一天。但提前搬,绝无可能,这件事错不在我们,就是告到官府去也是占理的。”
张顺咬了咬牙,知道这事儿真闹到官府,自己理亏不说,赵爷知道了说不定还会嫌他办事不力,反而丢了差事,只好不情不愿松口,“行,你们到时赶紧搬,别让我娘着急。”
他扶着张老太起身,张老太便跟着儿子往外走,路过虞秋和陈禾时,还不忘回头道:“真是对不住你们,也谢谢你们体谅。”
她一道歉,张顺也勉强道了句担待,随後扶着母亲朝巷口走去。
瞧着这对母子走远的背影,陈禾长出一口气,不自觉开始跟虞秋复盘,将自己的猜测也说了出来。
听到陈禾的话,虞秋不由顿了顿,“咱们今年清明在东街那摆摊,被人占了摊位的事,你还记得吗?那人当时也说自己是县令的亲戚,现在想来,只怕十有八九又是这个小舅子。”
陈禾点头,“当然记得。後来我还遇见过他,当时还纳闷,後来才发觉他应当是生意不如咱们,记恨上了。”
他有些忧心,打算回家就把那租用棚子的契书翻出来,真闹到官府去了,那可是凭据。
“咱们之後跟张锦川交货时,也提一嘴棚子的事,跟他先通个气,别对不上账让人起了疑心。”
虞秋点头同意,两人又商量了几句,便将这个插曲暂时抛却,去忙理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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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後十来天,张顺倒是没敢来闹事,铺子里收来的山货也在这段时间内慢慢晒完了,陈禾便有意无意地一趟趟将自家留在晒棚那边的东西给搬回来。
有时候是一块篷布丶一个竹篓,或者是一把钉耙丶几根绳索和几个鈎子,都是零散的小工具。
到了该交还棚子的日期,陈禾照常在铺子里整理山货。
听见门外的脚步声时,他便有所料想,放下手中的栗子,拿了布巾擦了擦手迎出去,就见张老太挎着个竹篮站在阶下,见了自己时眉头也不似那日时紧皱,虽还有隐约歉意,但神情倒是松快了些。
“您来了?”还是陈禾先开了口,他朝张老太略微一笑算作是打过招呼,便引着人往对街走,“棚里的东西我都清得差不多了,您随我去点点?”
张老太跟着他走,目光却没往晒棚去,反倒落在身前这个小哥儿身上。她喉头滚了滚,忽然停下脚,声音比往常低了些,不过此时街面安静,陈禾倒是都听清了。
“小陈啊,先前……先前是我对不住你们。”
陈禾愣了愣,还没接话,就见张老太擡起手,用袖口擦了擦眼角,“那几日顺儿天天在家跟我闹,说让我看在他官场前途的份儿上,逼着我来跟你要棚子。我知道你那时候收了不少山货,正等着晒,可我老婆子……架不住他磨啊。”
她说着,从怀里掏出那张租契,递过来时手还带着点抖,“这契我一直收着,没敢给顺儿。你放心,今日我出门都瞒着他呢,绝不会让他像上次那样胡来。方才我来的路上还琢磨,要是你没把东西清完,我就帮你搭把手,也算老身给你赔个不是。”
陈禾接过来,见契书上面的字迹还好好的,连纸面都没半点褶皱破损,心也不由得软了些,面上笑意也更加真切,拉着人进了棚子,“那就不用了,您看,棚里我们早清干净了,您先前借我使的油布和晾竿,我都叠整齐收好了,就等您来查验。”
张老太跟着进了晒棚,见了里头被收整得好好的工具,一时间眼眶更红,“你这孩子……上次我们去你铺子那样跟你闹,你还把棚子照看得这麽好。我後来夜里想,要是真把你逼走了,你那些山货烂在屋里,我这心里也不会安生的。”
她忽然想起什麽,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麽,却没将话吐出口,只转身往门口走,“你等着,我去买点东西。”没等陈禾阻拦,就快步出了院门。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她便挎着明显更加沉甸甸的竹篮回来,里面装着个纸袋,打开来看是大半袋微黄的粉末,还有几个油纸包,上头印着徐记糕饼铺的印章。
“这面是我家托亲戚新收来的稻米打的,你拿回去摊饼熬粥喝都成,可甜着。”她把竹篮往陈禾手里塞,又把捆好的油纸包也递过去,“这个是给你买的糖糕,上次我记着听你说,你平日里爱吃些甜嘴的,还望你不要推辞。你要是不收,我这心里总跟压着块石头似的。”
陈禾看着她恳切的眼神,心知要是不接,老太太只会更加为难不安。他无意为难老人家,便没推辞,接过东西,将空竹篮还给对方,“那我就谢过阿婆了。其实上次的事,我也知道您是一时着急,没往心里去。”
张老太这会儿完全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点笑来,拍了拍他的胳膊,“你能这麽想,是个顶好的孩子。顺儿那边我也跟他说了,再不许他干这不讲理的事,要是他再敢来闹,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两人又核对了下棚子的状况,确认没有一星半点的损坏,张老太便挎着空篮子准备离开。走的时候,她还不忘回头同陈禾告别,又说了些米面的吃法,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