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25-啓明星
三人甩脱追兵逃回太平村与明丶李等人会见时,天际银河已如瀑翻旋。太平村衆人早已安置妥当,各自沉入梦乡,唯有等候消息的明丶李二人房内仍亮着微弱烛火。商白景率先闯入屋中,正焦急等待的李沧陵一跃而起:“白景兄!”
商白景眉心一跳,李沧陵忽然意识到什麽,磕巴道:“白丶白兄,情况如何?”温沉与称心紧随其後闪进了门。明黎本端坐在靠墙的竹椅上等待,夜风凉气随门扇开合扑了进来,他擡起袖子掩住口,轻轻咳了一声。
情况紧急,当下也不论其他,商白景将九祟峰上所见所闻简明扼要地同明丶李讲述一道,听得李沧陵攥紧了拳头,恨恨地捶墙怒骂。明黎倒不似李沧陵那般激怒,只是眉心微蹙,道:“几位少侠既然闹了这样一场,他们势必有所应对。若不能找到你们灭口,想来恐要舍弃九祟峰了。”
称心道:“舍弃?他们那麽多人,还有不少人行动不便,不是说走就能走的吧?”
明黎道:“姑娘善心,他们恐怕未必。”言下之意,是怕九祟峰上的人为了避祸,恐怕连这些人命也一道舍弃。
气氛登时凝重起来。温沉愁眉不展:“就我们几人,能做什麽?”李沧陵道:“那总不能看着那麽多人去死吧?”
温沉便止了声。明黎看了看他,轻声打了个圆场:“大家集思广益,总会有办法的。事不宜迟,我们还需从速。”
明黎一直不声不响不管闲事,此话倒大有仗义相救之意,商白景朝医师擡眼望去,见他凝神细思,果真是医者仁心。商白景心中也明白自己当时确实太过冲动,出手惊扰邓三确实不是明智之举。只是既然祸已铸成,他也不愿瞻前顾後畏首畏尾,还是要当机立断才好。于是道:“领头的邓三虽已死,可是他们在此密策多年,未必没有应对之策。想必现在已经在着手实施了。此事不能拖沓。咱们人少,势单力孤,还需有後援才是。”
温沉道:“我这就去传信。只是越川并无自家人,最近的师兄弟们在彧州。恐怕……来不及吧?”
商白景心中大致盘算一遍,也知温沉说的是事实。眼下九祟峰上不知多少性命危在旦夕,断断支撑不到彧州分阁派人来援。于是叹口气:“来不来得及的,也得请帮手来。就算眼下帮不上忙,後续照料等等繁琐事也需有人打理。你速去吧。”
温沉应了一声,闪身出门去燃放凌虚信烟。称心道:“那些人都人事不知的,就算没有坏人在一边啰嗦,咱们也弄不下他们呀?”
李沧陵一听,忙道:“哦对了,你们还不知道:咱们救下的那些百姓们已经醒啦!”
“醒了?”商白景一愣,“这麽快?”
“是呀。”李沧陵喜滋滋道,“这多亏了阿黎。阿黎现如今在大夥儿眼中简直就是活菩萨!”
其他人都瞠目结舌,齐齐向明黎看去。商白景知道明黎医术甚佳,却也未曾料到竟好到这个地步。明黎不惯被衆人这样关注,轻咳一声,道:“运气好罢了,他们中的是‘相思醉人散’。”
温沉这时放毕信烟,又重新进了屋子。商白景却没功夫看他,只望着明黎愣神:“你也知道‘相思醉人散’?”
他头次听见这个名字还是从邓三口中偷听到的,先前从不知江湖上竟然还有这等奇药。他听见邓三夸口此药,还当它极难解费事。称心自然也对这药很有印象,抢先道:“邓三说这药是他家三代家传的呀?哦,是他爷爷从一位杏林泰斗手中得来的。妈呀,明医师,莫非你就是那位杏林泰斗?你今年贵庚啊?”
商白景伸手给她一个爆栗:“你眼睛莫不是有毛病?明医师看起来像邓三爷爷辈的人吗?”屋内的人不由得都被逗笑,连明黎也略舒展了眉目。称心捂着额头,不服气道:“万一他有甚麽永固容颜丶永葆青春的药呢?明医师,若你真有这样的好药,千万赏我一颗半颗的!”她高举双手作揖,明黎扶她,不肯受礼,道:“姑娘说的那药,恐需上昆仑仙境去求,我一介凡人,做不得仙丹。”
他顿了顿,向衆人解疑:“相思醉人散是先师闲暇时所创,我恰好有解药,这才凑了巧。”又说,“至于邓三家中怎麽得来,我却不知。不过先师生前不是藏私之人,所着药方多四散救人,兴许是巧合。但如今有人用先师的药方行如此恶事,我身为弟子决计不能容忍。”
这样奇药竟然只是他师父打发闲暇的随笔,衆人都咋舌。温沉好奇道:“尊师竟是如此神医,怎会是默默无闻之辈呢?敢问尊师高姓大名?”
明黎朝他淡淡扫了一眼,倒未如从前一般闭口不言,而是道:“我随先师姓明。先师单名,‘璟’。”
明璟。
商白景从前也极好奇他那位药毒双绝的师父究竟是何方神圣,只是碍于明黎冷僻性子,一直不好追问,也是到今日才头一次得知他这位师父的大名。然而他冥思苦想良久,实在没从脑海中搜索出这个名字能同哪位高人对应上,想来当日明黎自述他师父不曾在江湖上贪揽盛名并非作假。称心这几日见识了明黎的本事,深觉能同这样一位好大夫攀上关系多有助益,对明黎的态度不免殷切许多,夸赞道:“明医师的师父这样厉害,明医师想必更是青出于蓝!”
明黎摇头:“我的医术,不及先师十中之一。”不过这话自谦成分居多,衆人也不在意。李沧陵率先将话题引回正轨:“阿黎有解药,山上被困的百姓应也无事。下午我们试过了,这解药服下不出一炷香的功夫人就能恢复神智,只是手脚还酸软,走不出多远。”
称心道:“诶,那也无妨。我去偷剑时,瞧见屋子後头好几架马车呢。他们只消自己走出山洞,坐上马车,我再把其他马一放。嘻嘻!”她一贯爱热闹,想着那混乱情形,不由得笑出声来。
温沉并不乐观。事实上自上九祟峰前,他就一直是一副忧心忡忡的神色:“可是上头那样多人,难道会放任你救走他们麽?”
称心道:“那我就在山後头放一把火,等他们都去救火时,我再从从容容地救人,这不行麽?”
李沧陵喜道:“姑娘聪慧!调虎离山,这招可行!”
温沉摇头道:“若人少,兴许可行。可是上山时咱们也瞧见了呀。重重把守,就算去救火,也用不着那许多人。咱们现在能有一战之力的,也就师兄丶我,再加上李少侠,如何能是对手?对方又携人质在手,咱们必然投鼠忌器。师兄,你说是不是?”
他们说话时,商白景一直在凝神细思。他知道如若要行动,决不能等得太久。九祟峰上现在恐怕正和他们一样急切商讨对策,每拖延一分恐就会多葬送一条无辜性命。但称心的话给了他灵感,少阁主忽然有了主意。
“调虎离山是不错,我倒还有个旁的主意。”他缓缓道,目光挪去明黎身上,朝他展颜笑了一笑,“天就要亮了,咱们得借阵东风。不过这个主意若想成,须得明医师助咱们一臂之力。”
几人都向他投来好奇目光,明黎亦是。医师浅褐的瞳中映着跳跃烛火,像溢彩流光的浩瀚星河。
如商白景等人所料,九祟峰上也正紧锣密鼓,筹备转移。
孙麻子今年虚岁三十二,在九祟峰上已经待了四年。只因他生了一脸赖巴麻子,本名早被淡忘,都只称他一句麻子。他自幼气盛好强,二十六岁那年因被人羞辱容貌,一时愤怒,拿一把长马刀宰了对方一家老小。自此被官府通缉,魂不守舍地逃了两年,偶然遇着了邓三,将他收留,带上了九祟峰做个护卫头儿。他心里大概也知道九祟峰上在做什麽害人勾当,只是邓三于他有救命之恩,孙麻子甘愿肝脑涂地,为他效劳。再加上九祟峰险峻,山下天然林障,一贯清净少人,确实是个躲避追杀的好地方。据他所知山上护卫的这几十号人大都是他这样出身。一群人落草为寇,竟也安心在这儿住下了。
安安生生过了四年,没成想,邓大哥竟然在自家地界被人一剑杀了。十几二十来人一齐去追行凶之人,居然还没追上!
但九祟峰无疑是已经暴露了。纵然邓三等人所做之事不露馅,可他们这帮穷凶极恶之徒哪个不怕见光?邓三一死,代他掌事的便是从前的二把手徐无德。徐无德素来看不太惯邓三,奈何邓三深得东家信任,他也无计可施。如今邓三死了,徐无德掌了事,孙麻子这样素来亲近邓三的人立刻一朝在天一朝地。他这一队本是就近护卫山洞的,却临时被徐无德改派去巡视山腰。
巡视山腰要爬高下低,费劲得很,自然不是什麽美差。孙麻子无可奈何,只能带着自己一衆弟兄去巡,口里暗自骂骂咧咧,很不高兴。他受徐无德令时,已经知道他要带大夥儿速速转移。孙麻子见徐无德怀里揣得鼓鼓囊囊,只当他贴身装了多少金银珠宝。又见一衆人急着往山洞内铺设稻草等引火之物,猜测这等畜生果然要舍弃那些“药”了。
孙麻子不是好发善心之人,也不在乎那些“药”是死是活,只在乎自己日後恐怕要遭冷遇,日子恐怕不大好过。同队的人劝慰他,他也没精打采地没听进去半个字。刚带着人走上下山的路,忽然听见前头有人大喊:“在这!在这!凶手在这!”
孙麻子精神大振,脑中忽然起了一个念头:若是抓住行凶之人,到东家跟前邀上一功,他还怕什麽狗屁徐无德!
想到此节他突然起了兴致,急忙呼喝自己一队兄弟朝声音处奔去。徐无德在後头也听见了下面有人叫嚷,忙又指派了两队人紧跟着孙麻子跑了过来。
孙麻子只当徐无德打的和他一样主意,想要抢占这份来之不易的功劳,心中发狠,一气向山下脚步声追撵而去。常年生活在九祟峰半山往上的这群人并未留意到此时天色微朦,东方升起明亮的啓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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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宝们521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