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最後一天,他们去了周庄。
双桥上挤满了挥舞丝巾拍照的游客,桥身被太阳晒得发烫。
陈睿没跟着往上挤,他退到桥堍的柳荫底下,看着浑浊的绿水。
一条乌篷船慢悠悠摇过来,船娘穿着蓝布衫,身子随着橹的摇动微微起伏。
橹入水,发出“欸——乃——”的绵长声响,磨得光滑的橹桩跟着吱呀呀地唱。
船穿过桥洞时带起一阵凉风,混着水汽和船板淡淡的霉味。
桥那边隐约飘来咿咿呀呀的哼唱,是哪个茶楼里的阿婆在用吴语唱着听不清词的小调,嗓音沙沙的,像被水浸过。
拐进一条稍僻静的小巷,有家手工作坊敞着门。
屋里有些暗,只有靠窗的地方亮堂,一位四十来岁的绣娘正坐在绷架前。
她头发在脑後挽了个利落的髻,露出光洁的额头,鼻梁上架着副老花镜。
绷架上伸展着一块素白缎子,她手指拈着根细得几乎看不见的丝线,小指微微翘起,针尖上下穿梭,快得让人眼花。
旁边的小凳上放着几十个彩线团,颜色微妙得叫不出名字。
几人屏息在旁边看。
渐渐地,缎子上出现了一只猫的轮廓,用的竟是深浅不一的灰色丝线。
绣娘换了一种更细的针,在猫眼处精细地勾勒,只是添了几针极浅的黄色和黑色,那猫儿便像活了过来,瞳仁里竟有了光。
罗夏岚看得入神,嘴唇不自觉地微微张着。直到绣娘停下针,擡手揉了揉後颈,她才极轻地吐出一口气,像是怕惊扰了什麽似的,喃喃道:“这得坐多久……一针错了,就全完了。”
衆人玩乐了许久。
傍晚往回走时,在景区边缘一棵大樟树下,围着一小圈人。
是个做糖画的老人,黑瘦,穿着洗得发白的藏蓝色中山装,袖口磨得起了毛边。
他坐在小马扎上,脚边是个小炭炉,炉上的小铜锅咕嘟咕嘟冒着泡,金黄色的糖浆散发出焦甜的香气。
老人用一把小铜勺舀起一勺糖浆,手腕悬空,微微倾斜。
糖浆如一根连绵不断的金线流淌下来,落在光溜溜的大理石板上。他的手稳极了,时快时慢,时而手腕轻旋。
糖线蜿蜒丶交织丶堆积,不过十几秒的功夫,一只展翅欲飞丶尾羽华丽的凤凰便赫然出现,每一片羽毛都清晰可见。
周围响起几声低低的惊叹。
“老师傅,”何其络忽然凑上前,掏出手机翻出张照片,是络络趴在他拖鞋上打哈欠的蠢样子,“能照这个画个狗不?就这丑样儿的。”
老人擡眼皮看了看照片,昏黄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
他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再次舀起糖浆时,他手腕的动作变了,不再追求华美,而是带上了几分笨拙的趣味。
糖线扭动,很快,一只歪着头丶吐着舌头丶线条圆滚滚的小狗便出现在了石板上,神似照片里络络那副不太聪明的模样。
何其络付了钱,小心地拿起那支还温热的糖狗。
糖在夕阳下透着晶莹的琥珀色光泽,他把棍子递到陈睿面前:“喏,给你的。”
陈睿愣了一下,看着他,又看看那只傻乎乎的糖狗,嘴角忍不住弯了一下。他接过来,指尖能感觉到糖块残馀的温热和坚硬的质感。他轻声说了句:“谢谢。”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那只琥珀色的络络在暮色里亮晶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