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秦御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理智丶算计丶权衡都消失了,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他没有丝毫犹豫,抢过旁边不知谁递来的浸湿外套,披头盖脸地一蒙,便如同扑火的飞蛾,一头扎进了那片灼热的地狱。
“秦总!危险!”助理和消防员的惊呼被他抛在身後。
火场内,能见度极低,灼热的空气灼烧着呼吸道,倒塌的家具和燃烧的碎屑阻碍着道路。秦御凭借着记忆,艰难地摸索到楼梯口,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上二楼。
他找到了蜷缩在窗边角落丶被浓烟呛得意识模糊的霁林。
“霁林!”秦御扑过去,一把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声音嘶哑不堪。
一块燃烧的天花板装饰物带着火星坠落,秦御想也没想,猛地转身,用自己的背脊硬生生扛了一下,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黑,但他咬紧牙关,没有松开抱着霁林的手。
“坚持住……我带你出去……”他喘息着,将湿外套大部分裹在霁林身上,半抱半拖着他,向着窗口消防云梯的方向移动。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背部的灼痛和吸入浓烟带来的窒息感几乎要将他击垮。
终于,他将霁林推到了窗口,被守候的消防员安全接住。
就在霁林脱离险境的那一刻,秦御一直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体力透支加上背部重伤,他腿一软,一根燃烧的横梁带着千钧之力,重重砸在了他的腿上。
剧痛袭来,他最後看到的,是霁林被消防员带离时,回头望来的那一瞥——依旧是平静的,带着些许惊愕,却没有他想象中的恐惧丶担忧,或是……任何与爱相关的情绪。
然後,黑暗吞噬了他。
秦御在ICU里躺了三天,生命垂危。腿部严重骨折,背部大面积烧伤,加上吸入性肺损伤,医生数次下达病危通知书。
霁林每天都会来医院,在探视时间,隔着厚厚的玻璃,静静地看着浑身插满管子的秦御。他的脸上没有泪水,没有崩溃,只有一种合乎情理的丶对救命恩人的关切,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如同完成一项社交义务。
徐星野陪他来过一次,看着他的侧脸,轻轻叹了口气:“你真的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了吗?”
霁林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回答:“他救了我,我很感激。但……也仅此而已了。”
当秦御终于脱离危险,从漫长的昏迷中醒来,麻醉退去後,剧烈的疼痛席卷全身。但他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画面,就是霁林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安静地削着一个苹果。窗外的阳光照进来,给他周身镀上一层光晕,画面看起来甚至有些温馨——如果忽略掉霁林脸上那过于平静的表情的话。
“你感觉怎麽样?”霁林见他醒来,将削好的苹果递过去,语气礼貌而疏离。
秦御没有接苹果,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霁林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找到一丝一毫的动容丶心疼,或者劫後馀生的庆幸。
没有。什麽都没有。
那双他曾经无比迷恋的丶盛满了炽热爱意或浓烈恨意的眼睛,此刻像两潭深不见底却毫无生气的死水,映不出他秦御丝毫的影子。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水,从头顶浇下,瞬间冻结了他刚刚苏醒过来的丶微弱的心跳。他明白了,彻底明白了。
无论他做什麽,无论他付出怎样的代价,哪怕是差点付出生命,他也再也无法唤醒霁林心中那座沉睡的火山了。那团曾经为他燃烧丶又因他而熄灭的火焰,已经彻底化为了冰冷的灰烬。
秦御的恢复期漫长而痛苦。身体上的创伤尚且可以愈合,但心里的空洞却日益扩大。霁林依旧会来看他,带着水果,或者帮他处理一些公司紧急的文件,行为举止无可挑剔,却始终隔着那层冰冷的玻璃。
出院那天,秦御坐在轮椅上,被推到医院的草坪晒太阳。霁林站在他身边,看着远处嬉闹的孩子。
“霁林……”秦御的声音嘶哑,带着近乎卑微的乞求,他仰头看着这个他爱入骨髓却也伤之入骨的人,阳光刺得他眼睛发酸,“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再要求你什麽……我知道你也许永远都不会再爱我……”
他停顿了一下,巨大的痛苦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但他还是挣扎着说了下去:
“但是……可不可以……请你……嫁给我?”
这句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而可悲。
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後,在明知道对方已经对自己毫无感觉之後,他竟然还在奢求一个名分,一个将他绑在自己身边的丶合法的枷锁。
霁林闻言,缓缓低下头,看向他。他的目光在秦御打着厚重石膏的腿和依旧憔悴的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里没有厌恶,没有嘲讽,也没有感动,更像是一种……评估。
他看到了秦御眼中那毫不掩饰的丶几乎要溢出来的痛苦丶卑微和绝望。眼前的秦御,不再是那个翻云覆雨丶不可一世的商业帝王,只是一个为爱所困丶遍体鳞伤的可怜人。
霁林沉默了许久,久到秦御以为他会像之前无数次那样,用平静的语气拒绝。
然後,他听到霁林轻轻地丶几乎听不见地叹了口气。
“好啊。”他说。
秦御猛地愣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霁林的表情依旧没有什麽变化,只是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丶难以解读的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
“看你现在这个样子,的确挺可怜的。”他顿了顿,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而且,这似乎也是我们早就应该有的结局,虽然迟到了很久。”
他答应了。不是因为爱,不是因为感动,甚至不是因为原谅。只是因为……对方看起来可怜,以及,这像是一个早就写好的丶需要去完成的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