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有骨气,是条汉子。”阎止笑了笑,端起热水暖着指尖,仍在打量着他。
牢里一时静默,只听见烛火噼啪的声音。阎止像是完成了什麽考验似的,转过头用汉语和裴应麟说:“你看,我说什麽来着,忠心着呢。你让小灜氏踏实放心,一会儿就把人给她送回去。这件事就这样。”
裴应麟面上依然是幅不茍言笑的样子,目光从两人身上次第扫过去,一背手说:“也行,送回去就算是堵住那女人的嘴了。省的她一天到晚总是找殿下要人,没完没了的。”
“行了,”阎止重新面向两人,“瑞王殿下和灜郡主是朋友,不会计较这些小事。我一会儿就着人把你们送回去。但是记住了,回去之後嘴闭紧点,这件屋子里的事,一个字都不许往外提。”
他话音未落,便听格蓝图吉断然喝道:“不可能!”
大汉双目圆瞪,脸上满是不甘与愤怒:“你们的瑞王是一条‘毒蛇’,说话出尔反尔,是不值得信任的人。你在诓骗我们!”
赫莱斥道:“格兰,闭上你的嘴!”
阎止眼神一递,立刻有两名狱卒手持刑具向赫莱走过去。格蓝图吉的视线被挡住,只听见痛苦的闷哼声。
“看着我。”阎止步步紧逼地问道,“按你这样说,瑞王和小灜氏,在幽州没有过来往吗?”
格蓝图吉自知失言,一时背上爬满了冷汗。他目光闪烁,略带无措地望向身旁的赫莱,片刻之间张口结舌。
“说话!”摇摆犹豫只在片刻之间,突破之处稍纵即逝。阎止不给他片刻思考的机会,把杯子重重地往桌上一放,用汉语冷冷地说:“不然我把他的两只耳朵割下来,丢到小灜氏的门口告诉她——叛徒回来了!”
身旁的挣扎声愈演愈烈,不怕死是假的,格蓝图吉明显地慌乱起来,想到什麽便说什麽:“郡主早就不信任你们那个瑞王了,因为他是珈乌殿下的人,根本不可能真心帮助我们。幽州的这批粮草,他答应了却拿不出来一粒粮食。还是那个姓陈的商人,他先给了我们一部分。”
“多少?”
“五百车。”
“怎麽送出去的?”
“这是年前的事情,”格蓝图吉道,“从幽州到关内郡,再从关内郡送出去,都是陈老板帮忙安排好的。他说年後会再给一千车,也是同样的方式,但是到今天也没有兑现。你们关内不就就要转暖入春了,但是我们那里的严寒还要再持续三个月。幽州的粮食如果一直供不上,我们过不了冬,得有人回去报信。”
阎止冷冷地问:“你们如此倚靠幽州的粮草,那往年是怎麽过的?还是说,幽州给你们送粮草,早就不是第一次了?”
“十几年了……”格蓝图吉神色颓丧,把脸埋在两只手中,“往年是珈乌殿下来往北关操持,一直都很顺利。但是今年……我们跟着灜郡主来幽州,就是为了赚取其中的暴利,却没想到你们的瑞王反悔,陈老板一拖再拖,灜郡主每日恼火,却也毫无办法。”
阎止心中默想,小灜氏有勇无谋,多行不义,决断之策比珈乌差远了,草草收场也在意料之中。只是陈明琦早已与羯人合作,年後突然变化是为什麽?此事的症结想必是出在田高明身上。但这不是当务之急,萧临彻已在幽州,府衙生变丶春耕不利,还需借他的手处置。
他不说话,牢里便无人敢有动作,连赫莱的闷哼声也不知何时停下了。牢房里陷入一片死寂,格蓝图吉听着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心头越来越慌张,终于忍不住要开口,却见阎止从沉思中擡头。
“最後一个问题,”他说,“这批粮草到底是怎麽送出北关的?”
天边堆积起浓云,最後的一点阳光也在压抑的阴影中被吞没了。寒风贴地而起,从北面席卷而来,吹得门窗呜咽作响。街上鲜有几个行人,只见一匹黑马从中疾行而过,唯有颈上有一圈纯白的毛,像是戴了一串华美的项链。
他半刻前还在谢家,正说到寒昙身上。谢魁升叹着气继续说:“寒大人当时查到了陈家的头上,追到了关内两大郡,而後便失去了消息。等他再回来,便是下令去陈家拿人,後面的事情,你也就都知道了。”
傅行州问:“真的是寒大人亲自下的令吗?”
“诏令上加盖了官印,这是无从作僞的,”谢魁升说,“但是因为粮道的争执,当时的幽州非常乱。寒大人按理说,是无暇顾及这种小事的,传令也是下面的人去做。”
傅行州心中有疑:“那就是说,如果有人拿了他的官印……”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听窗户被急促地敲响了,贺容传信说府衙门外始终没见到阎止。而约莫午後时分,裴应麟一队人已经离开府衙,个个骑马,更是不见人影。
傅行州匆匆而辞,到府衙门外已是人去楼空。他不做多想,索性摸上屋顶再进陈家,找准了院子一拉後窗,便要翻进屋里。
还没来得及站稳,只觉得眼前一花,三枚飞镖擦着他的鼻尖飞过去,铛铛两声钉在身侧的窗棂上,最後一枚被他提剑打开,如同金玉相碰,迸出两点火星。
傅行州趁着这个档口翻身进屋,心中留了一分警醒,果然刀光下一刻紧随而至,贴着他的咽喉擦过去,是实打实地要取他性命。他在电光石火间擡眼,果然瞥见程朝冷峻如石的面容。
他来不及多说,刀光剑影顷刻间交织如雨,密不透风。两人从窗下挪到屋内,短短几步拆了二十来招。
傅行州手中的软剑擦着长刀划过,在火星间剐出一连串刺耳的响声。格至底部,气势稍顿,他佯退收势,诱着对方一鼓作气劈砍下来。
程朝却相当谨慎,立刻回身後撤,与此同时向前出刀,防在身前。傅行州等的就是这一刻,迎上去剑锋微微一偏,两柄兵器悍然相碰,长刀不敌软剑坚韧,碰撞间被豁出一个小口,刹那间风停雨霁。
门外侍童听见动静要进来,程朝则随手抄起个茶杯掷出去,屋外立时安静了。
傅行州呼吸依旧急促,心知自己远不是他的对手,这次是对方兵器太次,取巧了。但他手下却不露一丝破绽,仍维持着刀剑紧紧相格的姿势,问道:“你到底是谁?凛川去哪儿了?”
程朝却满不在乎地一收刀,落在腰间,眼中敌意不减。他擡手比划了两下,转身要走。
十哑九聋,傅行州这才知道他竟不能说话。但是这手语他看得一知半解,只是模糊地看懂“早上”“府衙”几个词,便追问道:“裴应麟已经离开府衙了,没有看到凛川跟他在一起。他早上走的时候,说过还要去哪儿吗?”
程朝眼神一暗,提刀便要向外去,却被傅行州一把按住肩膀,手像铁钳一样制住了他:“站住!”两人离得极近,傅行州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压低声音却不无严厉:“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是谁?”
程朝憎恶地看了他一眼,眼底满是忿怒与不甘,拧身一把拍开他的手。傅行州以为他是要怒而发难,却见他却撩起垂在脸侧的鬓发,露出左耳耳後一处暗色的刺青。
经年去痕,刺青已经开始淡化模糊,却隐隐可见是个“寒”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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