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自己说了多久,姜眉终于试着问起顾元琛能在溧阳小住几日,才发现身侧之人不知何时已靠着她静静睡去,头轻轻倚在她身侧,睡容安逸。
姜眉亦睡下了,她没有吹灭那根小蜡烛,凝视着他沉睡的侧脸,积蓄已久的泪水,终于无声涌出。
第二日清晨时,顾元琛在朦胧中转醒,手下意识地往身边探去,却只触到一片空荡与微凉。
“眉儿?”
他低声唤道,却无人回应,唤小珍的名字,亦没有应答。
一时心下慌乱,顾元琛下意识地解开了覆眼的绸带,试着睁开眼,不想昏蒙多时的视野,竟清晰起来,似乎他的眼疾恢复了。
他看向窗外,应当已经快要午时了,日光暖热,却不再令他感到畏怯。
小木桌上静静放着两枚鸡蛋和两张小巧的饼,旁边压着一张字条。
顾元琛起身去看,是他熟悉的簪花小字,姜眉说她要带小珍去城里买些用物吃食。
他将纸条叠好,拈在掌心,环视四周。
粗糙的碗盘,上了年头的竈台,不知名的阁架上晒着些已经发灰的草药,墙角立着的锄头,这里的每一件东西,都烙印着眉儿六年来生活过的痕迹。
他走出屋子,看着周围清幽山林,潺潺溪流,轻吸了一口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
这里是他心爱之人的归处。
故而在这里,他这迷茫了半生的魂魄,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柔逸。
姜眉回来时,远远便看见顾元琛怀抱着她那只老猫,静静坐在院中的石墩上晒太阳。
可他竟然没有用绸带蒙上眼睛。
她想起赵谦的叮嘱,心下一急,快步上前,生怕强光伤了他初愈的双眼。
顾元琛闻声擡起头,看向姜眉的脸,目光交握,刹那间,泪水便毫无征兆地滚落在襟。
虽重已逢多日,可是这是他六年来,第一次真真切切地,再见眉儿的容颜。
岁月无情,却未在她面上留下刻痕,她的眼睛一如从前那般明亮,也不再总是那般哀伤。
这是好事,说明离了他,眉儿过得很好。
他心感悲凉,姜眉又何尝不是?
她知道顾元琛的这双眼睛变了,从前任是凉薄,任是意气风发,如今都不见了,不知被磨去了多少锐气,添了多少疲惫隐痛。
她其实也知道的,他在北边的六年,定不容易。
顾元琛放下怀中的猫,原本想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最终却只是擡起手,用指腹拂过她的面颊,为她拭去泪水
“眉儿,我好想你。”
他沙哑地唤着她的名字,忽然说了一句傻话,便带着泪意笑了笑。
“是我错了……其实,那日在船上,不该去招惹你,不该让你留下,若是没有我,想来这六年,你在此当鲜少哭泣,因我来了,却惹你此时伤心。”
小珍看着相视垂泪的两人,稚嫩的小脸上满是不解,抱住姜眉安抚:“姨姨不要哭了,叔叔不是说要陪着你了吗?为什麽还是不开心呀?”
姜眉擦净泪痕,俯身揉了揉孩子的脸蛋,柔声道:“莫要乱说。”
她转向顾元琛,见他未动她留下的早饭,问他是不是吃不下这些。
“没有。”
顾元琛摇摇头,目光始终依恋在她面上。
“只是想等你回来一起吃。”
她呢喃道:“……等我做什麽,我已和小珍先吃过了。”
他声音沉下去,又想了个理由。
“那便只是想有眉儿在身边陪着。”
姜眉闻言,唇角难得勾起笑意,她生着一个含笑的唇角,笑起来的模样很好看,只是从前不多得见。
她将背上的竹篓取下,给他看里面两条新鲜的青鱼:“你若是不饿,便少吃些饼,也该用午饭了。”
“好,都依眉儿的,如今我只听你的话。”
姜眉看了看日头,小声说道,“你今日睡得沉,早上许久未起,我想你一定是累了,便没有叫你。”
言毕,她便去放背篓里的其他菜蔬,顾元琛也上前帮她,轻声道:“许是睡在眉儿这里,心里安稳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