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及她今後去向,才知她从前同伴亦是因接下此人的金签命丧黄泉,临死前吐露,雇主是太後身边的人,周云为自保,也只能佯作不知。”
顾元琛忆起周云坦白,当时便不解太後为何要对赵书礼下手,这件事虽一直调查,却并未得到眉目,後来因为操心着姜眉的身体和战事,他也无心再多疑忧。
“那时起,我确定是太後,是她要人潜入赵书礼府中行刺,我失手了,先前我和阿姐杀了褚盛的事也一并暴露,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铤而走险杀回去,把青衣堂的那个主事了结,拿了他的解药,这样一来,即便被追杀,也好过受人辖制。”
纪凌错眉色张扬,说得轻松得意,可是这份得意并未停留太久,转而被落寞取代。
当时只顾着快些为自己解了胭虿散,好方便逃亡,忘记了再留一时那解药……
若是当时他没有心急,那阿姐便也不会再受折磨。
他心中的悔恨不甘,又何止于此呢?
顾元琛看不到纪凌错此时脸上的神色,也对这个人的过往所知甚少,可是心中已然相信了他字字所言,自然,也捕捉到了此事中的漏洞。
“那丞相夫人为何身亡?不可能是太後做的,赵书礼的夫人是她母家徐氏远亲,是绝对与她一条心的人,如今无论如何看来,都不像是要你去杀了谁,而是本就要将祸水引到你的头上去。”
纪凌错却道:“敬王爷,这就不是我要考虑的事了,我们这样的无名小卒,是不会被皇亲贵胄在意的。”
“对了,我还有一个极好的消息告诉你,当时要行刺你的死令,猜猜阿姐是从谁那里接下来的?窨楼规矩,同一个雇主,绝不会认识第二个青衣堂堂主——”
顾元琛心底刺冷,他怎麽会没有料想过这个答案,他又何尝没有体味过这种杀意。
见他身形一僵,纪凌错也便没有再说下去。
他觉得顾元琛阴毒又可笑,可是知道了是太後要杀他,却又不解。
他从小是无父无母一般活着的,只有阿姐给过他温暖与怜惜。
他无法探知自己认知之外的东西,不懂究竟是什麽样的仇怨可以令母杀子。
默了片刻,顾元琛不想在这屋内多留,起身欲要离开。
“如今外面的人都在追杀你,在本王查明真相前,你可以留在王府。从前的事,本王既往不咎,洪英不欠眉儿,是本王亏欠,他已还补,眉儿更是早就原谅了他……你若是再动手伤人,便也没有这份谅解!”
“不需要,敬王爷。”
纪凌错微眯起了双眼,对顾元琛所说的话十分不屑。
“还没有什麽人能抓到我,我更不会留在你的府上,必要时,我自会来见你。”
顾元琛推门的动作止住了,冷声道:“你若想来,本王会见,可你若是招惹事端,伤了本王的人,本王必奉陪到底。”
纪凌错轻哼了一声,越过顾元琛推门离开。
“难为你了,将一个无用酷吏当成宝,既然阿姐原谅他了……我便也放过他——按照你说的,既往不咎!”
何永春绕着纪凌错冲了进来,搀扶着顾元琛坐下,见王爷面色苍白,唇也干裂着,不免心疼。
也不知是从什麽时候开始的,竟是无有一日安宁。
“王爷,就这样放他走了?可是——”
即便是蒙着眼,顾元琛面上痛苦的神色也分明可见,何永春虽然不甘心,却也止住了话,轻轻拍抚他的後背。
“你还记得麽,那时眉儿说过的,她要杀我是因为她接了窨楼的死令,能发这死令的人,也必然是非富即贵的……”
何永春温声劝道:“别想此事了,王爷,奴才扶您回去歇着。”
“何公公,我真的想不通啊,我不明白为什麽她这麽恨呢,恨到一定要我去死?就是因为当年我当年连累她被打入永巷吗?”
这样的话,顾元琛在年少的时候就不止一次问过何永春。
他永远都是那麽迷茫,即便他的心智已经远超同龄的孩子,甚至何永春已经要事事都听从他的安排了,他还是需要人来解答这个问题。
他轻声呢喃道,像个孩子一样不解,又像是在自我劝解一般。
“可是我也不知道八弟为什麽会死,当时的太医不都说了吗,是他比我健壮,生得也很好,可是偏偏他生下来就是死胎……你说,若是他活下来,我死了,是不是所有人都得偿所愿了?”
没有人能回答他这个答案,除非他亲口去问当年的徐妃,当今的太後。
当年的顾元琛和而今的顾元琛所能做的,也不过是一遍又一遍拷审自己,庸人自扰之。
*
“琳儿!别,别走——”
自与顾元琛大吵一架,太後的梦魇愈演愈烈,时常在深夜惊悸呓语。宗馥芬早已见怪不怪,只垂首默读诗书,待那叫喊声愈发凄厉,才上前将人唤醒,面上适时露出恰到好处的忧色。
太後喘息着定下心神,看清榻前跪着的是宗馥芬,而非自己名正言顺的女儿,心头掠过一丝不快。
可是宗馥芬很是懂事,孝心可鉴,她也挑不出错处,只得接过茶盏,浅饮一口。
“你何时来的?哀家这几日精神不济,一时竟忘了让你回去。”
“是儿臣自作主张前来的,儿臣平日里多受皇兄垂怜,太後呵护,如今您抱恙,总是要好好尽一片孝心,才不辜负天恩。”
“听闻您近日多梦,便想起家母昔日亦受此扰,若无人看顾,醒後常感胸闷气短。不知您此刻可有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