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姑婆应声欲坐,目光扫过桌面,骤定格在谢晚舟身上——他竟持筷,正扶念安在紧挨妻主的“次位”坐下!
“晚舟!”
三姑婆声调陡然拔尖,惊怒交加,“你这是作甚?!夫郎侍立布菜方是正理!念安小不懂事,你也不晓规矩了?还不快起来!站到你该站的地方去!”
她气得指尖发颤,那日“四口之家”言论犹在耳畔,今日竟敢与妻主平坐?!
反了天了!
她急看向陈谷雨,眼中控诉分明:瞧瞧!惯出祸事了!
竈间死寂。
念安吓得小脸惨白,紧攥兄衣角。
谢晚舟浑身僵冷,握筷指节青白欲碎!羞耻恐惧滔天,几乎立时要跪倒请罪。
主位上,陈谷雨擡了眼。
她未看惶恐失色的谢晚舟,也未看怒容满面的三姑婆。
目光平静落于那碗热气蒸腾的红烧肉上,似在审视火候。
甚至未出一言呵斥。
然,一种无形沉甸的威势,如沃土下蓄势勃发的生机,无声笼罩竈间。
非怒非责,无波无澜,甚至整个人都是柔和的。
唯一种纯粹的丶不容置疑的“存在”——她是主人,她的意志,便是规矩。
三姑婆被这沉默目光一扫,心头猛悸。
满腔怒火“规矩”撞上无形厚墙,霎时哑火。张了张嘴,话卡喉间。
一股寒意溯脊而上,蓦然忆起那日地晶圣光中,陈谷雨拄锄挺立的身影。
陈谷雨拿筷子,稳稳夹起一块红烧肉,放入念安碗中,声音柔和:“吃饭。”
继而,又夹一块,放入谢晚舟面前那微颤的碗中。
动作之自然,宛若给三姑婆布菜。
谢晚舟身形剧震!难以置信地看向碗中肉块,又猛地看向陈谷雨。
她侧脸在竈膛馀烬微光里,线条平静柔和却坚定。
三姑婆脸色红白交加。
最终,在陈谷雨无声威压与谢晚舟碗中那块刺目红烧肉前,她重重地丶憋闷地哼了一声,一屁股坐于陈谷雨对面条凳,别过脸狠咬一口饼子,再不瞧那令她心梗之景。
竈间唯馀咀嚼声丶碗筷轻碰丶窗外沙沙雨声。
陈谷雨神色如常,仿佛未曾觉察方才的惊涛骇浪。
她拿起筷子,悉心为三姑婆布菜,挑拣炖得烂乎的肉块和软和菜蔬放入其碗中,语气温和:“三姑母,尝尝这个,火候刚好。”
接着,她起身从竈上温着的小陶罐里,盛出一碗清亮喷香的汤,轻轻推至三姑婆手边,“这是晚舟想着您牙口,特意用春笋嫩尖并菌子慢火煲的,清淡暖胃,您多用些。”
三姑婆盯着碗中突然多出的菜肴和那碗特意为她准备的丶热气袅袅的汤,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
那声“特意”和“晚舟想着”,像根细针,轻轻扎破了她方才那番“规矩”的气球。
她嘴唇嗫嚅了一下,终是没再出声,只默然接过了那碗汤。
汤水的温热透过粗陶碗壁传到掌心,却暖不透她心头那丝复杂难言的窘迫与惊异。
红烧肉香气,混杂着菌笋汤的清新,在沉默空气中蒸腾弥漫,浓郁得化不开。
像石入深潭,于每人心头漾开无声却剧烈的涟漪。
惊心动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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