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可以减量,再加一味健脾的茯苓。。。。。。"
"不行!"陈谷雨断然否定,"药力不够,热毒清除不彻底,後患无穷!"
两人各执一词,争论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烛火摇曳,映着他们谁也不肯退让的脸。
直到谢晚舟轻声道:"谷雨,你还记得我们在南疆见过的那个孩子吗?高烧不退,浑身滚烫,用了猛药後热虽退了,人却再也没能下床。"
陈谷雨一怔,怒火渐渐熄灭。
她当然记得——那个瘦弱的孩子蜷缩在草席上,睁着一双空洞的大眼睛。
"我不是要否定苏道友的研究,"谢晚舟的声音温和下来,"只是希望,能在清除热毒的同时,保住孩子们的元气。"
陈谷雨沉默良久,终于重新拿起笔:"那。。。。。。试试将地骨皮减半,加三钱茯苓,再加一钱炙甘草调和药性。"
"好。"谢晚舟点头,"明日我们带着新方子去实地,看看效果。"
三日後,他们出现在疫病流行的村落。
村口的隔离棚里,十几个孩子有气无力地躺着,咳嗽声此起彼伏。
陈谷雨蹲在一个发烧的小女孩身边,手指轻触孩子的额头,闭目感知:"地脉在这里的波动很乱,热毒确实深重。"
谢晚舟则为孩子诊脉,又仔细查看了舌苔:"脾胃比预想的还要虚弱。"
她们根据每个孩子的具体情况,微调了药方。
喂药时,陈谷雨亲自试了温度,谢晚舟则轻声哄着不肯喝药的孩子。
深夜,她们守在病重的孩子身边。
陈谷雨不时将手贴在地面,感知地脉的变化;谢晚舟则记录着每个时辰的体温和症状。
"热开始退了。"天快亮时,谢晚舟轻声道。
陈谷雨探了探孩子的额头,终于松了口气。
她擡头看向谢晚舟,发现他眼底也有着同样的青黑。
"看来你的顾虑是对的,"她轻声说,"若是按原方,这孩子怕是受不住。"
"你的坚持也没错,"谢晚舟微笑,"若不是你坚持用地骨皮,热毒清除不了。後续可以再灼量清一次。"
“嗯。”
晨光中,第一批康复的孩子已经能坐起来喝粥。
看着他们渐渐恢复生气的小脸,陈谷雨忽然觉得,那些深夜的争论丶跋涉的辛苦,都值得。回程的马车上,她靠在车壁小憩。朦胧中,仿佛看见苏沐阳站在田埂上,对她微笑点头。
她知道,他一定会赞同他们这样,为了每一个生命而斟酌丶争吵丶再达成共识。
夜深,烛花轻爆。
陈谷雨对着一卷复杂的药理图谱已凝神许久,这是沐阳手札中最棘手的难题——因地脉淤塞所致的孩童天痿之症。她眉宇间锁着焦躁与困惑。
“青冥草……性太烈,孩童如何承受?”她喃喃自语。
谢晚舟闻声,将一杯新沏的暖茶放在她手边,温声道:“苏道友曾言,‘地脉如人体,堵则不通,然疏通需顺势而为’。或许我们不该想着强行疏通?”
他取来清水与石子,以“疏导”之法演示。
陈谷雨凝视着那蜿蜒形成的水道,眼中蓦地一亮,仿佛穿透了迷雾。
她重新提笔,笔走龙蛇,待到晨光熹微,方才搁笔,长舒一口气:“成了……”
这一次,她的语气里没有悲伤,只有如释重负的喜悦。
她甚至自然地提起:“沐阳在青州时,就用过这般巧思改良水渠。”
谢晚舟看着她眼中久违的神采,知道那道坚冰,已从内部生出了裂痕。
“晚舟,你觉得我这样……算是对得起他吗?”她忽然问,声音很轻。
谢晚舟看着她,目光温和而深邃:“是永远活在对他的怀念里对得起他,还是让他的理想真正在这世间实现,更对得起他?”
陈谷雨没有回答,但唇角泛起一丝极淡的丶却真实的笑意。
自那以後,她开始更主动地谈论苏沐阳的研究,不再将其视为不可触碰的禁忌。
有时她会笑着说“沐阳这个异想天开的想法”,有时又会无奈地摇头“他这个人就是太理想主义”。谢晚舟始终安静地听着,适时地提出建议,或是在她陷入沉思时,默默为她添茶。
渐渐地,那些关于苏沐阳的记忆,不再只是刺骨的伤痛,而变成了推动他们前行的力量。
最深切的怀念,不是守着过去的遗物,而是让逝者的理想,在生者的手中绽放新的光彩。
陈谷雨有时会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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