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勉强睁开眼。
屋内漆黑,唯有竈膛底一点馀烬,茍延残喘地散发着微弱暗红,勉强勾勒出物事轮廓。
土炕上,孩子因为竈火灭了,也缩成一小团。
谢晚舟呢?
目光在昏暗中艰难巡睃,最终定格在竈台後柴禾堆的角落——
几块长短不一的旧木板,粗糙地拼搭在冰冷泥地上,上头铺着那层她昨夜盖过的丶薄得可怜的破褥子。
而谢晚舟,就蜷缩在那所谓“床”上!
他背对外侧,身子紧紧蜷缩,只盖着那件脱下来的旧棉袍。
单薄中衣根本挡不住寒气,她甚至能看清他因冷而不自觉轻颤的肩背轮廓。
他就睡在那里?
冰硬的地上?
在她那般惊惶拒绝之後?
陈谷雨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把,酸涩愧疚汹涌而来。
她拒的是陌生男女之防丶非是他此人。
若论尊卑,他谢家郎君的教养,比她这“懒尸”高出何止云泥?可她过激的反应,无疑被他当成了最深重的厌弃,逼得他划地自禁,宁可自苦于地,也不敢再靠近土炕半步,只为保住那点能庇护幼弟的微末名分。
寒意更重,混着心口酸楚,让她又是一个寒颤。
望着竈後那蜷缩的身影,再瞧炕上幼童,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到,这“妻主”名分下,压着何等冰冷沉重的担子。
她疲惫闭眼,将自己缩得更紧。
指尖恍惚又触到白日锄柄的粗粝,泥土的湿冷,以及…那点深埋地底丶需用血汗去叩问的微光。
地狱首日,总算熬过。
而竈後那张冰凉的木板床,像一个无声的烙印,深深楔入了这个异世寒夜的记忆。
天光未大亮,一线灰白渗入。
不能再这样。
她需得做点什麽。
为这摇摇欲坠的“家”,为孩子眼中的依赖,也为…消减些他眼中那令人心惊的破碎。
她深吸一口冷气,刺得肺腑生疼。
强忍剧痛,扶住瘸腿桌,一寸寸将自己从木墩上撑起,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响。
她蹒跚至堆放杂物的角落。
那里,除了柴禾,还有几块相对平整的长木板——显然是谢晚舟昨夜就已整理出来,靠墙放好,预示着他决绝的“划界”。
陈谷雨看着,心下涩然。
她蹲身,手指拂过冰冷粗糙的木面,上面干净得几乎没有灰尘。
她努力让声音平稳,带着一丝沙哑的商议口吻,对着那似乎仍在沉睡的背影开口:
“谢晚舟。”
角落里的身影几不可察地一绷。那截苍白的脚踝,细微地向内蜷缩了一下。
呼吸声却放得极轻,极缓……
“这屋子…还算宽敞。”
她目光扫过土炕侧面,那里离漏风的门稍远,地面也平整些。
“用这些木板,”她指了指墙边那些他备好的木料,“在此处…再搭一张床吧。”
她顿了顿,搜寻着词句。
前世那套“于礼不合”在此地是伤人的刀,她必须用最直白的话,哪怕“嫌弃”二字本身也带着刺。
“我…不惯与人同榻,”她声音干涩,“并非…嫌弃你。”
将“嫌弃”二字咬得重了些,试图凿进对方心里,抵消昨夜之伤。
“如此…你也不必睡地。”
她看着那冰冷的“床”,补充道,声音缓和了些:“土炕暖和,你与安安睡那边。夜里他若踢被惊醒,你照应起来…也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