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田返青
第七日,天光未啓。
陈谷雨已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冰冷的破屋。
她没有惊动蜷在竈後阴影里不知是睡是醒的谢晚舟,也未去看土炕上熟睡的念安。
拖着依旧肿痛的脚踝,忍着周身骨骼将散未散的哀鸣,独自踏着浓重寒露,一瘸一拐,走向那片几乎吞噬了她全部血汗与希望的荒田。
昨夜无光的炼狱,三姑婆崩溃的哭嚎,谢晚舟绝望的自责……皆如巨石压心。
可此刻,她的心却异常平静,甚至凝着一股近乎冷酷的决绝。
不等三姑婆催促,不顾任何人目光。
她只想在这最後的时辰,将自己彻底燃尽在这片土地里。
拿起那根临时绑扎丶粗陋别扭的“锄头”——铁头缚于粗枝,她沉默地开始了最後的搏杀。
每一次挥动,都牵扯脚踝剧痛。
每一次落下,都震得麻木臂膀酸软欲折。
效率低下,动作笨拙得令人心酸。
日头挣扎跃出灰蒙地平线,投下第一缕微弱晨光时,三姑婆的身影出现在田埂尽头。
她显然一夜未眠,眼窝深陷,脸色灰败,仿佛一夜老了十岁。看到田里那个早已汗透重衣丶却仍沉默挥动可笑“锄头”的单薄身影时,浑浊老眼里掠过一丝极复杂的痛楚。
破天荒没有吼叫。
她只默默走到田边,将一把崭新的锄头——木柄光滑结实,锄刃闪着冷光——轻轻放在陈谷雨平日搁物的干埂上。
继而退开几步,抱臂而立,如沉默礁石,守在那里。
陈谷雨未看她一眼。
只在临时锄头再次松动歪斜时,才蹒跚走去,沉默换上新锄。
入手沉甸,带着新木与铁器的气息。
她未言谢,只握紧,转身,再次投入无边荒草荆棘。
日头渐高,寒气退去,换作春日特有的丶带泥腥的燥热。
田埂上人比前几日更多。
不止好奇村人,连里正娘子李红英——那个高大威严的女人,也带着她衣着整洁丶低眉顺眼丶捧着水囊的夫郎,出现在了田埂最高处。
她目光锐利如鹰,扫视着陈谷雨笨拙却执着的动作,扫视那片翻掘近七分却仍显荒芜的死地,眉头紧锁。
议论声嗡嗡作响,比往日更焦躁直接。
“啧,第七天了…地晶半点动静也无。”
“可不是!瞧那地,才翻了多少?七天,一亩都未犁出吧?”
“悬得很!就算地晶显灵,这点地能返青就是造化!十亩?痴梦!”
“《田亩律》明明白白,十亩地!这点血汗,够唤醒几亩?”
“怕是一半都难!地母娘娘眼亮着呢!”
“唉,可怜谢家兄弟…跟了这麽个主…”
“里正娘子都来了,看来是没戏了…”
“可惜了那新锄头…”
毒刺般的话语穿透空气,刺穿着田埂上三姑婆紧绷的神经。她抱臂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惨白,唇抿得毫无血色,眼神死死钉住陈谷雨,仿佛要将最後一点生命力也灌注过去。
谢晚舟也来了。
依旧提着那个小布包,内里大抵仍是杂粮饼与咸菜。
他却未如常放下就走,只站在人群最边缘不起眼的角落,目光紧紧追随着田里那个沉默挥锄的身影。
汗浸透她後背衣衫,紧贴嶙峋脊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