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稳清晰:“赵大人远涉辛劳。查验新棉实情,乃农司职分,草民自当倾力襄助。”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堆积收获,语气诚恳令人信服:“大人亲见,此间棉丶粮丶禽蛋丶山果,皆为契地所出。大人如有垂询,草民愿将从选种丶育苗丶栽种丶田间管理直至收获每一环节,所知所行,巨细无遗,毫无保留,尽数详陈于大人面前。”
此言出,赵元朗冷峻面容极快掠过丝错愕,县令与柳青亦怔,面面相觑。
陈谷雨未理衆人惊色,转向谢晚舟,语气温和却带决断:“晚舟,取文房四宝,并我存放种子的簿册档记来。”
谢晚舟瞬悟其意,压心惊涛,迅应声而去。
赵元朗锐利如鹰隼目光紧攫陈谷雨,似要穿透那沉静坦荡表象。
凉棚下,唯馀令人窒息静默,待那即将展开丶决定命运的“详陈”。
谢晚舟领命疾步而去。
凉棚之下,空气依旧凝滞。
赵元朗锐利的目光如实质般钉在陈谷雨身上,试图从她每一寸表情中找出破绽。
然而,陈谷雨却似浑然不觉那迫人压力。
她并未局促等待,反而转向赵元朗,神色坦然得令人吃惊,语气平和却清晰地说道。
“赵大人既为验看棉种而来,为免大人疑虑,待我夫郎取来档册,大人可自行指派随员,在此现场随便取样,亲眼见证取种过程。家中仓库中还存有自琼州崖城购回的棉种,皆存放于陶瓮之中,封口完好。大人可任意择取一瓮,乃至数瓮,当场啓封,尽数取去呈验即可。草民绝无半分异议,亦相信司农寺诸位大人明察秋毫,自有公断。”
自行取种!尽数取去!
此言一出,莫说赵元朗及其身後两名属下面露难以置信的愕然,便是深知内情的县令与柳青,也险些惊呼出声!
寻常农户若被京官如此质疑,早已骇得魂飞魄散,百般辩解藏掖尚恐不及。
她竟主动请对方自行取种,还言明“尽数取去”?!
这是何等坦荡!又何等……底气?!
陈谷雨却似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说完便不再看赵元朗那惊疑不定的眼神,转而面向犹自惶惑的县令与柳青,以及周围屏息噤声的村民,声音恢复了往常的温煦,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
“县令大人,柳先生,诸位乡邻,莫要因小事耽搁正事。县里慈济院的孤寡稚子,还等着这些粮食蛋果棉花度日御寒。村中秋收繁忙,还有诸多活计等着大家。我们继续分发便是。”
她竟真的,不再理会那几位代表京城威权的司农寺官员。
率先动手,重新提起一袋粮谷,示意分发继续!
她那副视京官如无物丶一切以民生为重的气度,那份于雷霆压顶之际依旧从容不迫丶指挥若定的沉稳,不仅深深震撼了县令柳青,更让赵元朗等人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她们奉严命而来,预想了种种对方推诿丶狡辩丶甚至暗中做手脚的情形,却唯独没料到,会是这般毫不设防丶甚至堪称“傲慢”的坦荡!
就在这诡异而僵持的寂静等待中,又是一阵马蹄声匆匆而来。
衆人循声望去——
只见一位身着素雅葛袍丶衣角绣有独特山峦与禾苗交织纹样的中年妇人,面色端凝,策马而来。
其人身姿挺拔,气度沉静,与田间氛围迥然不同。
在场有见识者——如县令与赵元朗——一眼便认出,那袍角纹样,正是地母神殿司职人员的标志!
那妇人翻身下马,径直走来,先是对陈谷雨微微颔首,态度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敬意,随即目光扫过赵元朗一行人,声音平和却自带一股不容轻慢的威仪。
“卑职乃此地地母神殿值事。感应契地有异动,特来查看。原来是有司农寺的同僚莅临。”她目光落在赵元朗身上,“契地祥瑞,乃地母娘娘恩泽显现,契主秉承地意,滋养一方,其行其绩,神殿皆有记录在案,时时关注。不知诸位此次查验,所为何事?”
神殿值事!竟然亲自来了!且言语之间,回护之意十分明显!
这一刻,县令丶柳青等人,才真正清晰地意识到:
“上了神殿名录的青白契主”这个身份,究竟意味着什麽——那不仅仅是祥瑞的象征,更代表着背後有超脱于世俗官府的丶来自信仰层面的关注与力量!
赵元朗冰冷的面容上,终于裂开了一丝细微的缝隙。
她可以无视一个契主村妇,甚至可以压服地方县令,但却绝不能轻易怠慢代表地母神殿的值事人员。
现场的气氛,因这位值事的突然出现,再次发生了微妙而深刻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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