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不远处的苏沐阳整理药囊的动作又微微一顿。
陈谷雨看着谢晚舟被火光勾勒出的侧影,想起这一路他始终策马紧随在她身侧,时刻关注着她的状态。她点了点头,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你也需要休息,不必整夜守着。”
“好的,妻主只管安睡。”他依旧垂着眼帘,语气温顺却坚定。
陈谷雨不再多言,和衣躺下。
身下的毡毯柔软干燥,带着阳光晒过的气息,显然是谢晚舟提前细心准备过的,一丝在李家坳一起生活的熟悉感觉袭上心头——她闭上眼,能感觉到他就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气息平稳安宁。
这种无声的守护,让她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
另一边,黄晶契主在炎婆的看护下,已经沉沉睡去。
这位守护了大地一生的契主,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紧紧蹙着,显然仍在担忧前线的战事。
苏沐阳将分好的药材轻轻放在每个契主身边,走到陈谷雨附近时,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顿。他看到谢晚舟正小心地将滑落的披风重新为陈谷雨掖好,动作轻柔得像是怕惊扰一个易碎的梦。
月光透过白桦林的缝隙洒落,在谢晚舟低垂的眉眼间投下淡淡的阴影。
他凝视着熟睡的陈谷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那里缝着一枚青州特産的安神香囊。这是当年他特意向青州农妇讨教的方子,原本想在洞房花烛夜点燃,如今却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守护。
他想起那日紫宸殿上女帝冰冷的目光,想起这一路奔波的艰险,喉结轻轻滚动。
若明日注定要马革裹尸,至少今夜……至少此刻,他还能以这微末之力,换她一夜安眠。
苏沐阳默默收回目光,走到稍远处的树下沉默坐下。
他从药囊最深处取出一枚特制的安神香,点燃。
这是用陈谷雨在太医院试种的第一批宁神花所制,他珍藏至今。香雾袅袅升起时,他忽然想起那个午後,陈谷雨捧着晒干的宁神花来找他配药时明亮的眼眸。若他能在她尚在微末,结局是否会不同?指节微微发白,他将香插进土里,苦笑着闭上眼。
终究是,相遇太迟。
夜深了,营地彻底安静下来。
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和偶尔战马轻嘶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谢晚舟依言没有整夜枯坐,而是在确定陈谷雨呼吸变得绵长平稳後,才在她身侧和衣卧下。他保持着面向外侧的姿势,右手始终虚按在腰间软剑上——这是谢家男儿代代相传的护妻姿势。
夜风拂过白桦林的声响,远处溪流的潺潺,甚至一片落叶坠地的动静,都在他耳中清晰可辨。
只要有任何异动,他都会第一时间惊醒。
隔着跳跃的篝火,苏沐阳看见谢晚舟守护的姿态,想起古籍上记载的谢家“守夜礼”。原来那些被京中贵女们嘲笑的古板规矩,在生死关头竟是这般模样。
他轻轻翻了个身,将药囊枕在头下——里面除了伤药,还藏着三枚见血封喉的毒镖。
既然无法站在光里守护,那便隐于暗处,为她清除前路一切险阻吧。
当第一缕天光掠过谢晚舟睫羽时,他立即睁眼。
确认陈谷雨还未醒,他轻手轻脚起身,从行囊里取出个小陶罐——里面是用体温焐着的红枣姜茶,还是温的。
这四个时辰的沉睡,如同久旱甘霖。
当东方泛起鱼肚白时,衆人陆续醒来。
虽然眉宇间还带着凝重,但眼中的疲惫已消散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沉淀後的锐利。衆人默契地检查着随身的兵刃丶符箓,调整着内息,做着最後的准备。
黄晶契主在晨光中睁开眼,感受着体内恢复了些许的力量,对炎婆微微颔首。
陈谷雨活动了一下筋骨,发现昨日的酸麻疲惫尽去,灵力也恢复了七八成。
她看向正在默默收拾毡毯的谢晚舟,他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显然昨夜并未深眠。
“辛苦了。”她轻声道。
谢晚舟动作一顿,擡眸看她,眼底有微光闪过,将温热的陶罐递上:“妻主先喝口温茶。”一如在李家坳时,他每日早早就起来,为她准备丰盛的餐食茶点。
晨光熹微中,衆人沉默却迅速地收拾好行装,喂饱战马,确认装备万无一失。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血色煞气,照亮白桦林时,所有人翻身上马。
黄晶契主望向西边,声音沉稳如大地:“出发。”
数十骑冲出白桦林,迎着那轮被血光浸染的朝阳,义无反顾地奔向最终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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