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拿起剪刀,冰凉的金属划过头皮,带来如同与冷血爬行动物贴身相触般的战栗感,“咔嚓”几声,顾惜每年都要耗费数十万信用点保养的柔顺长发,如秋日叶落般瞬间飘落在地上,露出女孩泛着青白颜色的头皮。
即使看不见,顾曦也下意识攥紧了衣角,牙关紧咬,不断在心里催眠自己: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黎月远似乎完全不在意病人的感受,剪发丶消毒,麻醉……一项项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快的令人目不暇接。让人不禁怀疑她是否有第三只手。
奇怪的像是剪开塑料瓶一样的声音,从大脑後传来。顾曦躺在手术台上,意识恍惚了片刻,这才後知後觉的意识到这声音是什麽——黎月远剪开了她的头皮。
顾曦在手术之前看过手术流程,虽然大部分都没看懂,但她也对接下来要经历什麽有了一个大概的认识。
首先是剪开後脑的皮层,在伤口处埋下几个多功能医疗纳米机器人,插入维生管道,最後在大脑里找到储存精神力的区域,也就是俗称的脑域,将已经成型的圣杯深深插进去。
麻药只能抵消部分的痛苦,即使最痛苦的环节还没开始,顾曦已经紧张地闭上了眼,但为了重新获得母亲期待的目光,她必须忍耐。
也许是麻药影响了思维,顾曦的思绪依旧紧张,却情不自禁的开始发散。她久违的回想起了小时候,回想那无忧无虑的童年,思绪回到了她还是目前唯一掌上明珠的时候。
那是她不用像现在这样,赌上所有来证明自己,付出一切来让自己被选择。她是父母唯一的骨肉,是顾氏唯一的千金。她曾深信自己在未来,要从都郁那个蠢货的手中抢过蓝格的管理权,让顾家更进一步。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赌上性命放手一搏。这一切都是顾菟的错!
如果不是她,自己怎麽会落到这样的地步?!她为什麽没死在下城,为什麽还要回来?!
可说来奇怪,即使心里这样的念头不断闪过,也许是手术的缘故,顾曦却并没有涌现出对顾菟的厌恶与憎恨。
相反,她反而想起了,在边绍言死去消息传来的那个下午,自己冲入顾菟的房间,嘲讽顾菟并说自己成功加入了逐日计划,不日将从顾菟的手中夺取父母宠爱时,顾菟的奇怪眼神。
那绝不是嫉妒或是惊讶的眼神。
闯入时,女孩似乎正在看书,手里捧着一本大灾变之前的诗集——当然是被翻译成错语版本的。
装模作样。
顾曦当时这样想。顾菟身上总有一些不合时宜的特质,总是过分镇定的眼神,根本不是一个没接受过良好教育下城区居民该拥有的爱好,以及现在看向她的,平静得像是在看待将死之人的眼神。
“你看什麽?”
被那样平静的目光刺了一下,顾曦突然忘了冲进来的初衷,怒气冲冲地开口质问,伸手拽住顾菟手中的书,想要将那一本珍贵书籍撕的粉碎,然後甩在顾菟的脸上。
但因为回到顾家,让她生活改变,从而一直对她有愧的顾菟,此时竟没有罕见的没有顺存他,而是盯着她,嘴角勾起,露出一个不明所以的微笑来。
“你笑什麽?”
顾曦更加生气。顾菟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提起手中的书籍摆到顾曦面前,她的目光下意识顺着女孩白皙的手指一动,看见了那句顾菟想让她看见的诗句: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这句话是什麽意思?”
“这就与你无关了。姐姐。”
顾曦微微一震,这似乎是对方被找回顾家後,第一次在私下里喊她姐姐。
顾曦太过震惊,以至于满腔待发泄的怒火瞬时消失。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点什麽,但想到长久以来两人的恶劣关系,顾曦又拉不下脸,狠话又放不下去。只好重重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推开那扇对病人来说过于厚重的大门,她听见女孩平和平软温和的声音:
“再见了。姐姐。”
其实。当初那件事错根本不在顾菟的……她也没错。
顾曦忍不住在心里想,下一刻,长久以来一直对顾菟莫名的厌恶又涌了上来,在大脑中不停翻腾。她感觉大脑像是被劈成了两半,两种不同的思想来回拉锯,撕扯着她的神经。
以至于当那位她向来看不起的,下城区的管事胡天奎朝她投来担忧的目光时,顾曦竟破天荒的,迷迷糊糊地朝对方笑了一下。
看到顾曦脸上的笑容,胡天奎不知怎的,心中骤然一松。
不会出错的。计划不会失败……不,是是一定会成功!顾小姐一定可以成为新神,新的时代就要开啓。
靡靡音一直在觊觎着圣杯,但此时那些矿工就算没死完,精神也一定会被由他种下的恐惧之种所影响,沉浸在痛苦和恐慌之中。不管靡靡音的人做什麽都无法驱逐。
如此一来,再加上圣杯在他这里,靡靡音的狂妄成神仪式算是失败了一大半。
欢愉乐团那群疯子,也许正在上面四处杀人泄愤吧。
胡天奎这样想到,由衷地感到轻松。接受这个任务以来,长久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有了片刻舒缓。
心神一松懈,即使知道那是痴心妄想,他还是下意识的看向了手术台上,女孩紧紧攥在身边的手。
那是一双一看就来自上城区的手,骨节没有形变,手指留着长而弧度优美的指甲,皮肤柔嫩紧实,简直像是一双精美雕琢的玉手。和他双来自下城区,常年握着武器的粗糙的手,简直天壤之别。
如果计划成功,他们之间的距离会更加遥远。他知道,此时此刻,就是他们距离最近的时刻。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女孩舒然放松下来的手,目光有些怔然。他会将所有妄想掩埋,成为她的第一个信徒。他始终会忘不会,在过去,这双洁白丶好像永远不会沾染污秽的手,是如何将自己从血污中扶起来的。
大脑“噗”地一声被挖出,那双手死死拽住身下的无尘布,青筋暴起,丑陋地像是濒死的蟒蛇。
“黎月远!你在干什麽?”
胡天奎霍然起身,有一瞬间,他甚至听不清自己的声音,但医生那冰冷丶平淡的声音从玻璃墙的一侧传来,简直将他的心击得粉碎。
“哦?我吗?我在谋杀‘神明’。”
-----------------------
作者有话说:抱歉抱歉,实在没写完,只好先把後半段在公交车上语音输入的部分先放上来了,希望没给大家带来困扰orz
——
ps:遂古之初,谁传道之?出自屈原的《天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