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偷偷放开了璃疏的袖子,小心抚平褶皱,垂下眼睛的模样,竟同璃疏有了几分相似。
然後他就像曾经做过千百次那般,安安静静守在了璃疏身边。
次日一大早,苍央打开大门时看到了一道立在台阶之下的身影。
百草殿在天庭处境不尴不尬,除了连兮,实在是没有访客,原先他不明白是为什麽,如今却懂了,是以他看到这道身影时很是惊讶。
对方听见开门的声音转过身来,这是一个身量高大的男子,通身漆黑,浑身上下不戴一点配饰,一头乌发束得一丝不茍,唇色浅淡,鼻梁高挺,却偏偏生了一双三白眼,无端端多了几分煞气。
苍央愣了一愣,就听对方冷冷淡淡道:“叫她出来。”
这话听上去不客气,可这男子说得平淡,便也没有那般不客气,只普通得仿佛在谈论天气一般。
苍央又是一愣,对方看他怔愣,也不再多言,径直踏着台阶一步步向他的方向走来。苍央反应过来伸手想拦,可这人看上去走得不紧不慢,他却连对方衣角都没能碰到,不过一眨眼间,这男子已进了百草殿大门。
他咬咬牙,转身追上去,直到跑到璃疏院门口,才看到了站在禁制前的男子。他手里扣了一枚金针,正要出手,却见院门打开,已经收拾整齐的璃疏走了出来。
璃疏看了他一眼,随後擡着一边眉毛冲那男子道:“你吓到他了。”
说完她转头冲苍央道:“没事了,我出去一趟,你该做什麽做什麽去吧。”边说边越过那男子往外走去。
黑衣男子落後她半步,一边走一边道:“太弱了。”虽像是贬低的话,可苍央听到时就是知道,他没有这个意思,这只是一句简单的评价罢了。
璃疏声音里带着点难以察觉的笑意,道:“放心,他以後会变强的。”
苍央目送璃疏和这个男子远去,缓缓收紧了手掌。直到看不见他们後,他才垂下了眼,淡淡想着,又是这样。
天帝的寝殿里伺候的仙娥极少,便是有,也都是王母安排的。
往常这些漂亮的仙子盯璃疏盯得死紧,但今日他们一路行来,却一个也没看到。
尚未进门,璃疏便听见了低低的咳嗽声。
她脚步不停,转进门去,就看到披着件金乌羽大氅盘膝坐在榻上翻看折子的天帝。殿内燃着调和气血的香,就连天帝面前的茶碗里泡的,也是补身养气的药茶,但这一切都掩不住天帝咳嗽时越发苍白的面色。
璃疏走过去用手指试了试天帝面前茶壶的温度,又看了他脸色片刻。
也不怪他这般急着叫她过来,他的身体确实等不及了。
天帝摆摆手让她坐下,又转头道:“贪狼到门口稍候。”
黑衣男子闻言轻轻颔首,行了一礼後转身立在了寝殿门口。
天帝阖起手中的折子,用那副垂垂老矣的眼睛看着璃疏,眼中虽仍有湛然精光,却已被下垂的眼皮子遮去许多,他声音老迈,道:“开始吧。”
璃疏拿出了存着金莲的贮灵根,一边掐诀一边道:“会有些疼。”说完不等天帝回答,就将金莲直接往天帝身上渡去。
天帝本就苍白的脸色顿时更加难看,但他现在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都是疼的。要知道近几万年来,能伤到他的东西少之又少,遑论能使他感到疼痛的,实在是这种感觉太过陌生。
那是直接在魂魄上动刀子般的疼痛,他觉得他的魂魄宛如被一寸寸碎裂磨灭又一寸寸重生。
在仿佛无止境的折磨尽头,他听见璃疏冷冷清清的声音:“好了。”
话音方落,他感到数百年来困扰他的衰老虚弱无力在一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他的身体,他的筋脉,奔腾着无穷无尽的生命力。
璃疏看着对面模样重新恢复年轻的天帝,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司非刀下救了她,诓她上大崇山,困她至此的男人,手指不禁缩了缩。
但一看到静静浮在天帝身体中的那朵金莲,她又慢慢平静下来。
“竟是简单至此麽?”天帝转着自己的手,似乎自言自语般道。
“此法难在从三生池中拔出金莲,用起来倒是简单粗暴,毕竟……”璃疏眯着眼,缓缓露出一个笑容,“金莲之霸道,谁来都一样。”
天帝丢了一个卷轴给她,她展开细细看了一遍,确是印章齐全手续完备的天帝手谕不错。说的正是她以金莲为天帝续命一事乃天帝授意,由她全权负责,天帝已知後果,不予降罪。
璃疏揣好手谕,问道:“天帝答应我的另外两件事,是否也应当兑现了?”
天帝直直看了她一眼,擡手不知从哪出取出一个册子,随手一翻,在其上密密麻麻的名字中找到“苍央”二字,并指直接动用天地法则抹去了。
随後他站起身,金乌羽大氅自然滑落,他迎着殿外的亮光走去,逆光的身影透出一股令璃疏微微目眩的威仪与力度。
“走吧,去天罚台。”他这样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