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逢生互相搀扶着,看着面前比两个我还高的小山,好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
我的脑中陡然闪过一道道虚僞的脸,强压下心中升腾的怒意和酸涩,颤抖着几乎吐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调:“连个像样的坟堆都没有吗?”
与其说是一座山,倒不如说是掺杂了泥土落叶的尸堆。
之前在圣西亚弄不清死人出院能去哪的问题在此刻变得异常明了。
未干透的血混着尸水顺着尸体往下滴,时间长的尸体皮肉已经腐烂,有的只剩下白骨,无数蝇虫围绕,腐臭的气息几乎要将我溺毙。
这里丢的全是圣西亚的怪物,是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遗弃品。
因为是遗弃品,所以不用悉心照料,死了就扔,活着就安心等死,圣西亚住民盼天盼地都想熬到的出院也是一个谎言。
出了圣西亚还能去哪呢?
我现在知道了,哪都去不了,出了圣西亚还是圣西亚,只不过是换了个方式等待既定的结局。
根本没有人能活着离开圣西亚,大家都困在了深山,烂在了这坚固牢笼里。
“乱葬岗。”逢生咬着牙,他往日挺拔的脊背在这一瞬间重重地弯下,他哈哈大笑着,头一次,我在逢生眼中看到了类似绝望的情绪:“纪林,出不去了。。。出不。。。去了。怎麽办呢要怎麽办呢。。。。。。”
“随便吧。”逢生抹了把脸,踉踉跄跄地转身往房间走去。
“嘭!”
“怎麽了?”我爬起身,凑到窗边,目光一凝,“他们这是。。。跑出去了?”
“他们在造路。”逢生凝视许久,吐出一口浊气。
“造路?”闻言,我朝逢生看去。
“在造一条出去的路。”逢生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窗外山中奋力行走的那些人影。
我没再多言,收回目光,静静地看着那些身影变成黑点。
“会找到的,会出去的。”逢生喃喃道,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一个安静的午後。
“逢生,你知道哪里可以弄一个火堆吗?”我晃了晃晕眩的头,对着一旁盯着窗户的人问。
“火堆?”逢生反应慢了半拍,“你要做什麽?”
“把它烧了。”我晃了晃手中的书,是散落在意识海的《多林记》。
逢生没再多言,走到一旁的储物柜上,拿上一个小盒子冲我摆手:“走吧。”
我和逢生来到院落的一角,找了个无人的空地,我看着逢生架起一个小木堆,生疏中带着磕磕绊绊的熟练。摆好後,他擡头看了眼阴沉的天,说:“有点潮,也不知道能不能燃起来。”
一阵浓烈的烟雾後,木堆中间燃气了微弱的火焰。
“逢生,现在是什麽时候了?”等待火焰变大的途中,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没记错的话,应该是3248年了。三十年了。”逢生轻叹一声,随後指着火堆对我说:“烧吧。”
一张张由我亲手勾勒的美好梦境被我撕掉,融进了这炽热火焰里。
“你烧书做什麽?”逢生好奇问道。
“它本不该存在,我现在不需要靠幻想度日了,逢生,我接受了,我的三十年。”说着,我没忍住笑了一声,摇头叹道:“生不逢时,造化弄人。”
我这一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我是种子里迄今为止活得最久的一个,同样的,我的生命无法达到金紫芙口中西郊子民的七老八十,我将停留在三十岁。
我的一生就这样潦草收尾。
我能活到三十岁,也只能活到三十岁了。
我几乎浪费了我全部的生命,我会死在这里,我清楚的明白这一切。
重新接受颓败痛苦不堪的过往犹如抽筋扒皮,就好像死去活来,活不得死不了。
现在回过头想想,正如逢生711所言八字:“生不逢时,造化弄人。”
能和解吗?不能,错不在我,但一切的因皆由我一人而起,我就得受着这果。
那颗明珠,我花了十年时间耗心耗神的寻找了十年的珍宝,我揭开了它的外衣,我看见了最丑陋的自己。明珠竟是我自己,是我最厌弃丶最不愿面对丶满身伤痕丶胆小怯懦的自己。
何其荒谬,何其荒唐可笑。
我拼命向外求救,他们听见了我的呼求,又冷眼旁观,独留我苦苦在泥潭挣扎,直至淤泥没过我,也等不来那一双手。
世上无人能帮我,我想活着,我要活着离开这里,我只能自救。
这颗明珠虽多瑕,却依旧可以散出照亮前路的光,路上即使无人相伴,但我自能成山,我就是圆满,我只要走在路上,这光就不会熄灭。
我可以接纳它了,以最完全的我,接纳我惨淡的三十年。
或许某天,我会去往适合我的圣西亚,我可能会是毫不起眼的10715,可能会成为耀眼的江如,也可能会是平平无奇的神选者丶小精灵,但我仍旧会是纪林,永远不变。
我不会忘记江如,但我也永远不会再想起江如了。
常寻说得有些道理,我是我自己的明珠。
我会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