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初连眼皮都没擡,仿佛没听见这句阴阳怪气的“问候”,径直朝着楼梯走去。
江正民见他这副全然无视的态度,火气“噌”地就上来了,声音拔高了几分:“我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耳朵聋了?下周三晚上,恒源李总的宴会,你收拾收拾,跟我一起出席。”
江初单肩挎着书包,脚步在楼梯口顿住。
他没有回头,只是背影显得有些僵硬。
江正民见他停下,以为他听进去了,语气稍缓,但依旧带着命令的口吻:“到时候表现得好点,别给我摆出这副死人脸。李总的女儿跟你差不多大,听说成绩也不错……”
他话没说完,就被江初一声充满了讽刺意味的嗤笑打断。
江初缓缓回过头,那双总是沉寂的眸子里,此刻像是燃着冰冷的火焰,直直地看向他的父亲。
“出席宴会?”他嘴角勾起一抹没有温度的弧度,“您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儿子。这种好事,还是留给您那位儿子江临吧。”
“江临”两个字,像是一根尖锐的刺,精准地扎进了江正民最敏感也最不愿被提及的神经。
他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握着茶杯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
“你!”江正民猛地将茶杯掼在旁边的玄关柜上,发出刺耳的碰撞声,“江初!你这是什麽态度?!我是你爸!我让你去是为你好!你别不识擡举!”
“为我好?”江初眼中的讽刺更浓,“把我当成你拓展人脉丶巩固生意的工具,这就是你所谓的为我好?还是说,你想学古代皇帝,搞平衡术,看看哪个儿子更有用,更值得你投资?”
他的话语尖锐得像刀子,毫不留情地撕开那层虚僞的亲情面纱。
“你混账!”江正民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指着江初的鼻子骂道,“我生你养你,你就是这麽报答我的?没有我,你能有今天?你能在芜城中学安安稳稳当你的年级第一?”
“是啊,托您的福。”江初冷冷地接话,语气里的厌恶毫不掩饰,“所以我更得提醒您,多考虑考虑您自己,想想怎麽安抚您那位不甘寂寞的外室,怎麽让您的私生子名正言顺。至于我和我妈的事,”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後半句,“跟丶你丶没丶有丶半丶点丶关丶系。”
说完,他不再看江正民那副暴怒到几乎扭曲的嘴脸,转身,一步两级台阶,快步上了楼。
“砰——!”
身後传来重物砸在地上的巨响,伴随着江正民失控的咆哮,隐约还有瓷器碎裂的声音。
江初却像是完全隔绝了楼下的喧嚣,背影挺直,脚步没有丝毫迟疑,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
回到装修精致却毫无生活气息的卧室,江初反手锁上门,将那个令人窒息的世界隔绝在外。
他靠着书桌旁的椅子,一直紧绷的脊梁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他没有开灯,任由昏暗笼罩着自己。
窗外是繁华的城市景象,车水马龙,霓虹闪烁,却照不进他心底半分。
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熟练地点燃。
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如同他此刻晦暗不明的心绪。
尼古丁吸入肺腑,带来短暂的麻痹,却无法驱散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疲惫。
随後,他拉开了书桌最底层一个带锁的抽屉——钥匙被他藏在了一本厚重的英文原版书的封皮夹层里。
打开抽屉,里面东西不多,摆放得却很整齐。最上面是一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不大,巴掌大小。
他拿出那个盒子,指尖在细腻的丝绒表面轻轻摩挲了一下,然後打开了盒盖。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个非常小巧,做工却异常精致的古典八音盒。
八音盒是黄铜材质,边缘有些许氧化的痕迹,透露出岁月的沉淀,盒盖上雕刻着繁复而优雅的藤蔓与花朵图案,中央镶嵌着一小片已经有些暗淡的母贝,在窗外透进的最後一缕天光下,泛着柔和而古老的光泽。
他的母亲林涵,一个气质温婉却眉宇间总带着轻愁的女人,在去年夏天带他回她江南老家散心时,从老宅一堆旧物里找到了这个。
她当时拿着这个八音盒,看了很久,然後递给了他,语气带着一种复杂的怀念和释然:“江初,这个你收着吧。是你外婆留下来的老物件了,据说是一对儿,另一个……也不知道流落到哪里去了。放在我这里,也只是徒增伤感。”
他记得母亲当时的神情,温柔又脆弱。他什麽也没问,只是默默地接了过来。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外婆的遗物,更承载着母亲对过去丶对那个早已支离破碎的家的一部分念想。
他用指尖轻轻拨动了一下八音盒底部小小的发条钥匙。
“叮——”
清脆空灵的音符跳了出来,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没有继续拧动,让完整的旋律流淌出来。
只是这一个音符,似乎就足够了。
他合上盒盖,将那个带着母亲家族印记和某种隐秘联系的八音盒握在手心,金属冰凉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却奇异地安抚了他内心翻腾的躁郁。
窗外,夜色彻底笼罩下来,城市的霓虹灯次第亮起,映在他没什麽表情的侧脸上。他握着那个八音盒,在书桌前坐了很久,直到手机的震动声打破了一室的沉寂。
他看了一眼,是许邵年发来的信息,约他上线打游戏。
他深吸一口气,将八音盒小心翼翼地放回丝绒盒子,锁进抽屉,也仿佛将那个柔软狼狈不堪的自己,一同锁了进去。
然後,他拿起手机,面无表情地回了一个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