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拼命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才没有失声痛哭。
第二封,致挚友,沈宴河与付清宁:
“宴河、清宁:见字如面……”
她的语气带上了一丝难得的温和与遗憾。
“江南一别,竟成永诀。忆往昔,纵马京郊,纵论天下,实乃人生快事。”
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她,缓过气后,她的声音更加虚弱,却带着深深的不甘:
“惜……壮志未酬,江南水患初定,民生稍安,却又遭此大疫……心中憾甚……千头万绪,江州百姓何辜?烦请二位念在往日情分,多多费心,助她们……渡过此劫,则星野九泉之下,亦感念大德。”
温若凝的笔尖颤抖得几乎握不住,为这肝胆相照的知己之情,也为她至死不忘黎民百姓的胸怀。
第三封,致太女,姜启华:
这封信,她沉默了最久。
窗棂透进的微光映在她毫无血色的脸上,勾勒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
当她再次开口时,声音低沉而缓慢,试图维持臣子的恭谨,却终究无法完全掩饰那深藏心底的、复杂难言的情感。
“臣,林星野,谨拜言于太女殿下御前……”
开篇是标准的奏对格式,然而接下来的话语,却渐渐偏离了轨道。
“何其有幸,与您相伴,长时信重,委以江南重任……此恩此德,星野……星野……铭感五内。”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仿佛穿越了时光,看到了那个在宫中梧桐树下,会对她露出难得笑颜的孤寂储君。
“然臣才疏德薄,有负殿下信重。江南之事,波谲云诡,臣……虽竭尽全力,终是……难挽狂澜。”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无力感,不仅仅是对疫情,或许,也是对她们之间那理不清、剪还乱的关系。
又是一阵难以抑制的咳嗽,她用手捂住嘴,指缝间渗出暗红的血丝。
温若凝心如刀绞,却只能无助地看着。
她缓过气,眼神变得空茫,仿佛在对着虚空诉说:“今染恶疾,沉疴难起,恐难再……立于殿阶之下,为殿下分忧。此乃臣之命数,与人无尤……”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彻底的疲惫与释然:“昔年青梅之谊,那日西山之约……种种过往,是臣僭越,亦是臣……此生最珍贵之记忆。从今往后,殿下……珍重圣体,以社稷为重,不必……再以星野为念。”
最后一句,她红的眼角流下清泪。
“臣,去矣。”
轻飘飘的,却仿佛用尽了她全部的生命力。
这封信,在刻板的忠诚与告罪之下,是汹涌的回忆、是未竟的情愫、是无奈的放手、也是最终的告别。
譬如朝露,终将消散,将那段交织着依赖、占有、伤害与无法割舍的年少情愫,彻底埋葬。
书写的过程,漫长而煎熬。
林星野的意识时清醒时模糊,话语断断续续,伴随着压抑的咳嗽和越来越微弱的呼吸。
温若凝强忍着剜心之痛,将她破碎的言语,一字一句,小心翼翼地拼接、记录下来。
每一笔,每一划,都浸透了他的泪水和对她深沉的爱意。
当最后一封信的火漆终于盖上,那象征着彻底终结的印记落下时,林星野仿佛终于被抽走了支撑生命的最后一丝意念。
她的眼睛缓缓闭上,彻底昏迷了过去。
“妻主——”
温若凝扑过去紧紧抱住她的身体。
她却不再回应他的呼唤。
温若凝心中嗡的一声,他颤抖着,爬起身,匆忙地将三封信仔细封好,唤来亲卫。
“立刻出……加急,送往京城。务必……亲手送达。”
温若凝的声音嘶哑,将信件如同交付最后的希望与遗言般,郑重放入亲卫手中。
亲卫双眼含泪,重重叩,转身快步离去,马蹄声在死寂的驿馆外响起,渐行渐远,带着林星野最终的告别,奔赴京城。
信已送出,仿佛带走了林星野最后的牵挂。
世界,也在温若凝眼前彻底失去了颜色。
山穷水尽,万念俱灰。
温若凝安静地抱着林星野,感受她的生命力渐渐逝去,如同从指尖漏出的流水,缓缓地,一点一滴地流淌,蒸。
他合上眼睛,只想和她一起陷入永眠。
直到夕阳的余晖斜照,直到夜色缓缓吞噬了天幕。
直到屋檐的雨水停止滴落,直到万籁俱寂。
夜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