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芬到底是见过些世面的,强压下心中的惊骇,可声音还是忍不住抖:“小秦…你…你这孩子…怎么真就…”她不敢提那个“死”字,看着秦念冰冷中透着极度虚弱的脸色,又是心疼又是后怕。
“进来吧。”秦念侧开身子让出通道,声音嘶哑而平淡,仿佛那道可怕的伤痕不是在她自己身上。她转身,步履有些虚浮地走回床边坐下,每一个动作都显得缓慢而吃力。
王秀芬三人连忙挤进屋,顺手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仿佛怕惊扰到什么。小小的屋里,那股子灰尘、劣质煤烟和霉味依旧存在,但似乎隐隐混入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墙角“基础生存包”里精白面粉的淡淡干香。
“秦念姐…你…你快喝点粥…还温着…”赵小梅红着眼圈,小心翼翼地把手里那个粗瓷大碗捧到秦念面前。
碗里是半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玉米糊糊,上面飘着几片煮得烂乎乎的野菜叶子,碗壁摸着只有一点点余温。这显然是赵小梅从自家本就不多的晚饭里硬省出来的。
秦念看了看那碗清汤寡水的糊糊,又抬眼看了看赵小梅那双怯生生却盛满了真诚担忧的眼睛。胃部的绞痛更加剧烈地提醒着她。她没有虚伪的推辞,伸手接了过来,低声说了句:“谢谢。”声音依旧嘶哑,但里面的冰碴子似乎少了一点。
她用一只微微抖的手端着碗,小口小口地抿着温凉的糊糊。粗糙的玉米碴子滑过火烧火燎的喉咙,带来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滋润和暖意,饿得痉挛的胃袋似乎稍微舒缓了一点点。
这边赵小梅送粥,那边李桂兰已经默不作声地撸起袖子,闷头开始收拾屋里的一片狼藉。她手脚麻利,把地上乱扔的破布头、杂七杂八的东西快归拢好,拿起墙角的破扫帚就开始扫地,尽量不出太大声音。
王秀芬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边缘已经磨得光滑的铁皮盒子。打开盖子,里面是半盒凝固黄的猪油膏,旁边还有一小块叠得整整齐齐、洗得白的旧棉布。
“小秦,”王秀芬坐到床边,声音放得极尽轻柔,“这…这是我娘家那边老辈人传下来的土方子,干净的猪油拌上烧过又碾细的草药灰,治这种勒伤、消肿祛瘀最管用…就是样子不好看,你别嫌弃…”
她用手指蘸了点凝固的猪油,又小心地打开另一个更小的纸包,里面是些灰褐色的细粉末,混在手心里用体温慢慢焐化开一点。
“这脖子…得赶紧抹药,不然起炎来,要烂的…”王秀芬看着秦念脖子上那道可怕的伤痕,心疼得直皱眉,“来,头稍微抬起来一点,姐给你抹上,有点疼,忍着点…”
秦念沉默着。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王秀芬手指上那层厚茧的粗糙,能闻到那混合了猪油荤腥和草木灰味道的奇怪药膏。
这法子放在她来的时代,简直是不科学、不卫生的代名词。
但王秀芬动作里那份小心翼翼和笨拙却真实的关切,像一道微弱却滚烫的热流,意外地穿透了她作为陆晓华那层冰冷坚硬的外壳,轻轻触碰到了一丝属于秦念灵魂深处、渴望了太久太久的、属于“人”的温暖。
她没有拒绝,依言微微仰起头,露出了那段脆弱而伤痕累累的脖颈。
冰凉、油腻腻的药膏被王秀芬粗糙但极尽轻柔的手指,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涂抹在那道狰狞的勒痕上。
药膏接触伤口,带来一阵刺痛,随即又被油腻感覆盖。这种感觉并不舒服,甚至有些难受,但秦念一动不动,默默承受着。
昏黄的灯光下,李桂兰闷声不响地清扫着地上的狼藉,扫帚划过水泥地出“沙沙”的轻响。赵小梅站在一边,紧张万分地看着王秀芬给秦念上药,一双小手死死地绞着衣角。
王秀芬全神贯注,动作轻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秦念闭着眼睛,感受着那粗糙指尖下笨拙却滚烫的善意。
屋里很安静,只有扫地的“沙沙”声,偶尔勺子碰到碗边的轻微脆响,以及三人压抑的呼吸声。
药膏涂抹均匀,王秀芬用那块干净的旧棉布轻轻盖住伤口,防止蹭脏。她看着秦念依旧惨白、但眉宇间那股子决绝死气似乎消散了一点的脸,长长地、深深地叹了口气,低声絮叨着,像是在劝解,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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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秦啊…这人哪,死过一回,就像是淬了一次火…总会变的…往后啊,啥也别多想,好好活着…比啥都强…有啥难处,就跟王姐说,别自个儿憋着…”
李桂兰也扫完了地,放好扫帚,搓着手走过来,憨厚的脸上满是诚恳:“是啊秦念妹子,日子再难,咬咬牙总能挺过去…你看你,还这么年轻,往后的路长着呢…”
赵小梅用力地点着头,眼泪汪汪地看着秦念,眼神里全是鼓励。
秦念缓缓睁开眼,目光平静地慢慢扫过眼前这三张写满了真切关心的脸庞。
王秀芬的朴实关切,李桂兰的憨厚善良,赵小梅的单纯依赖。这与原主记忆里家属院整体的冷漠疏离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也与刚才刘美丽那副恶毒嘴脸有着天壤之别。
她喉咙滚动了一下,想说点什么,最终却只是对着她们三人,很轻很轻地点了下头。眼神里那股子冰冷的锋利,在昏黄摇曳的灯光下,似乎悄然融化了一点点,染上了一丝极淡的、属于“人”的温度。
“谢谢。”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似乎比之前多了一丝重量。
王秀芬三人见她肯接受帮助,也愿意给出回应,都暗暗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些许欣慰的神情。
“那…那你好好歇着,把这粥慢慢喝了。”王秀芬站起身,轻声叮嘱,“我们这就走,不吵你休息。明天…明天我们再来看你。灶上还温着水,一会儿你擦把脸。”
三人又低声叮嘱了几句“好好养伤”、“千万别再想不开”之类的话,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小心翼翼地替她带上了门,仿佛怕惊扰了她的安宁。
门再次关上。
屋里重新陷入一片寂静,空气里似乎残留着那怪异药膏的味道、玉米糊糊的微薄香气,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人”的温暖气息。
秦念靠着冰冷的床头,看着手里那碗还剩小半的稀薄糊糊。胃里那点微弱的暖意支撑着她。她的目光转向墙角那破被子虚盖着的地方,下面藏着她的“基础生存包”。
喉咙依旧疼痛,身体依旧虚弱。
但属于军工总师陆晓华那颗只信奉绝对力量和冰冷规则、坚硬如铁的心,似乎被这七十年代里遭遇的第一次、带着粗糙温度的微弱善意,悄悄地撬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她需要力量,需要尽快恢复。意念一动,她的手再次伸向被子下的麻布袋。这一次,她取出了那袋晶莹的大米,还有那块凝固的猪板油。
目光转向墙角那个落满灰、只有一个眼儿能透出微弱红光的蜂窝煤炉子,秦念的眼中闪过属于顶尖工程师那种精准计算和高效利用的光芒。
活下去,在这个时代站稳脚跟的第一步——从喂饱这具被原主和她自己亏欠太甚的身体开始!胃部的灼热感似乎平息了一丝,仿佛某个一直哭泣的灵魂得到了片刻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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