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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2 章（第1页）

第52章

时间在消毒水的气味和仪器规律的滴答声中缓慢流淌。

靳曾故破天荒地推掉了所有非必要的会议和应酬，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医院这间VIP病房附设的休息室里，透过玻璃窗看着里面依旧沉睡的人。

他处理公务的间隙，总会不自觉地擡头，目光落在穆尽苍白的脸上，那沉寂的眉眼仿佛带着某种无声的质问。

第三天黄昏，夕阳的馀晖给病房镀上一层暖金色。

靳曾故正靠在沙发里闭目养神。一阵极其细微的丶几乎难以察觉的动静让他猛地睁开眼。

监护室内，穆尽放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紧接着，那浓密而卷翘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轻轻颤动，挣扎了许久，才艰难地丶缓缓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醒了。

靳曾故几乎是立刻站起身，动作快得甚至带倒了一旁的文件夹。

他没有立刻进去，只是站在原地，隔着玻璃，与那双刚刚苏醒丶还带着茫然与虚弱的眸子对了个正着。

穆尽的视线起初是涣散的，花了些时间才聚焦。

当看清窗外站着的人是谁时，他那双因伤病而显得格外沉静的眼眸里，瞬间掠过了一丝极难捕捉的丶如同星火般骤然亮起又迅速被他强行压下的东西——是确认对方安然无恙後的如释重负。

护士和医生很快涌入病房进行检查。

靳曾故依旧站在外面，看着穆尽配合地微微点头，嘴唇翕动，发出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回答着医生的询问。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窗外。

等到医生离开，示意他可以进去探视片刻时，靳曾故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病房里异常安静，只有仪器运作的细微声响。

他走到床边，垂眸看着穆尽。不过几天功夫，他整个人瘦了一圈，唇色淡得近乎透明，唯有那双微微下垂的眼睛，在看到他靠近时，依旧清晰地映出他的影子。

“感觉怎麽样？”靳曾故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比想象中还要沙哑几分。

穆尽似乎想摇头，但牵动了伤口，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最终只是极轻地吐出两个字：“……还好。”声音气若游丝，却带着他惯有的丶不想让人担心的克制。

一阵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这不是他们之间惯有的丶充斥着微妙试探的沉默，而是一种……仿佛有什麽东西被打破後，亟待重建的丶带着些许无措的静默。

靳曾故拉过床边的椅子坐下，他没有看穆尽，视线落在窗外逐渐沉落的夕阳上，侧脸线条在暮色中透着一丝罕见的丶近乎柔软的迷茫。

“我小时候，”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像是在叙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十五岁那年，被靳家的对头绑架了。”

穆尽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他会突然说起这个。他安静地看着靳曾故，没有打断。

“对方开出了条件，损害到靳家当时正在争夺的一块核心利益。”靳曾故的语气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我父亲……和我母亲，决定，不接受交易。”

他顿了顿，空气中弥漫开一种冰冷的压抑。

“他们对外宣称，会全力营救。但实际上，他们已经做好了放弃我的准备。因为在他们看来，一个继承人，远不如那块唾手可得的利益来得重要。”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弧度，不知是在嘲笑他的父母，还是在嘲笑当年那个在黑暗和恐惧中，还抱有一丝可笑的丶会被救走的希望的自己。

“後来，是我爷爷出手，把我弄出来的。”他继续道，声音里听不出丝毫对救命恩人的感激，“不是因为舐犊情深。是因为他评估後认为，我脑子还算聪明，性格也还算可以，适合作为继承人培养。他救的，不是孙子，是一件有用的工具。”

他说完了，房间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窗外最後一点天光，挣扎着不愿离去。

靳曾故终于转过头，第一次，真正地丶毫无遮挡地，迎上穆尽的目光。

那目光里没有他预想中的怜悯或同情，只有一种深沉的丶仿佛能包容一切的理解与……痛惜。

这种眼神，让他筑起的心防感到一阵不适，却又奇异地，并不想避开。

“所以，”靳曾故的声音更哑了，他看着穆尽，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不信这世上有什麽无缘无故的爱，也不信有人会真的为另一个人付出一切。我觉得所有感情的本质，都是权衡利弊，都是有所图谋。”

他的目光沉静，却带着一种剖析自己过往的残忍：“五年前，我招惹你，是因为觉得你有趣，干净，像一团燃烧起来一定很漂亮的火焰。我享受你看着我时，那种毫无保留的喜欢。但我从未当真。我觉得那不过是一时新鲜。”

穆尽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什麽表情，只有放在雪白床单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靳曾故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驱散胸腔里那股滞涩的闷痛。

他望着穆尽，那双总是盛着漫不经心或精明算计的桃花眼里，此刻翻涌着复杂而真实的情绪，有懊悔，有茫然，还有一种……下定某种决心的郑重。

“穆尽，”他叫他的名字，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我看到你冲过来了。在爆炸发生的时候。”

他的目光紧紧锁着穆尽，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我看到你明明可以躲开，或者有更优的选择，你却用自己挡在了我前面。我不明白……为什麽？”

他没有等穆尽回答，或许也知道，此刻虚弱的穆尽根本无法给他一个完整的答案。

他往前倾了倾身，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能清晰地看到穆尽瞳孔中自己的倒影。

“我以前……不懂。”他顿了顿，似乎在搜寻合适的词语，这对于词汇量丰富的靳曾故来说很是罕见，“我不懂你那种……感情。”

“但是，”他艰难地，却又异常坚定地，继续说道，“我会试着去懂。”

“我会学着……”他停顿了一下，仿佛说出这几个字需要耗费极大的力气，最终，还是清晰地吐露，“……去相信，去试着……学会爱。”

这不是一句承诺，更像是一种宣告，一种基于事实和内心震撼後，做出的丶笨拙而真诚的决定。

他不再是从前那个游戏人间的靳曾故，但他也尚未成为懂得如何去爱的人。

他只是站在废墟与新生交界处，看到了另一条路的微光，并决定，朝着那个方向，迈出第一步。

病房里再次安静下来，夕阳终于彻底沉入地平线，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

仪器规律的滴答声，仿佛敲打在两个人心跳的节拍上。

穆尽依旧虚弱地躺着，没有说话，只是那双望着靳曾故的眼睛里，像是有什麽冰封的东西，在这句话之後，悄然融化了一角，映着窗外的灯火，泛起一层很浅丶却很真实的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