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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话（第1页）

通话

第二天，成才给家里去了通电话。他上一次打电话，还是在任务前，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未来，但他至少不想後悔，不想连一句话都没留就离开了。当时那通电话，是在几个月的封闭式训练後打过去的，成村长不可谓不担心，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问了一遍才放下心来。

现在再打电话，却不是让他老人家安心的。

成才播出号码，心里充满了愧疚，以至于握着话筒的手都有些微微颤抖，电话接通，他小心翼翼地开口：“爸，最近家里还好吗？”

电话那头传来成村长爽朗的笑声，“好，好着呢，儿啊，你怎麽样？在部队有没有好好吃饭？累不累？”

听到成才爹的关心，成才突然鼻尖一酸，差点没忍住掉下泪来，他调整呼吸，故作轻松道：“我很好，训练都是家常便饭，简单着呢，您儿子在哪儿都是个顶个的优秀。”

“好好好，这点遗传我，是个能干的！”成村长自豪道。

“您现在身体怎麽样？我上次寄回家的药膏，您和百顺叔有没有按时涂抹按摩？还有补品，要记得吃。”

“吃着呢，我身子硬朗着呢。说起这个，前两天你百顺叔还念叨他家三儿子了。你上次电话里说和三多在一个部队了，你们都是下榕树出去的好孩子，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出门在外，能碰到一起不容易，老乡之间还是要互相帮衬的。”

“爸您放心，我和三多经常在一块儿训练，他对我很好，其他队友也都对我很好。”

“那我就放心。”成村长回忆着道，“你说说三多，这孩子当初还是个愣头的，现在一眨眼都是士官了，这一眨眼，你们就长这麽大了。”

“我再长大也还是您儿子。”成才顿了顿，扯了句家常：“爸，最近旅游的人多不多，是不是挺忙的？”

“还行，这村里的事情啊，还有你百顺叔和二和，还有乡里乡亲的，大家一起操持，你就别操心了。”成村长语气中带着不舍，“不过儿啊，你看这许老二都回来了，你就没想着过两年复员回家，我们现在啊是把村子弄得风生水起的，你回来就能接我的班了。”

成才紧了紧话筒，道：“爸，我暂时没有复员的打算。我在部队里过得很开心，在这里可以施展我热爱的东西。”

成村长一听成才丝毫没有回家的打算，急道：“胡说，在部队怎麽会开心，天天就是训练丶训练丶训练，别说些胡话骗我了。”

“爸，我没骗你，训练的时候我真的很开心，打枪丶越野丶战术训练，每一项都让我充满热情，不训练的时候我也很开心，有战友和我一起，打篮球丶赏花丶弹吉他，爸，我以前的世界很小，只有您丶只有下榕树，现在……我还有这些战友。”

电话那头沉默着，成村长划开火柴，点了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才道：“我知道，我就知道，外面的世界大了，你不想回来了，从你几年前说要考大学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会回来了。许三多不回来了，你也不回来了。”

说到後面，成村长的话语变得絮絮叨叨，其实他早已有了预期，即便成才没有当兵，也会留在北京，即便不在北京也会是广大天地，闯出新的一片天地。他的儿子当了兵，也只是走了另一条不一样的路，但终归是不会回到下榕树了。

“你现在就是一个士兵，过得肯定不好，许三多是士官了，我回头让他帮帮你，再谋谋发展。”

“没有，我挺好的。”成才突然有些哽咽，“领导都很看重我，之前三多的连长，现在的副营长，是我哥们儿，我现在的队长是我室友，和我关系特别好，而且我现在是枪王了，在部队里可出名了，没人敢欺负我。”

“好……好，你这孩子向来是报喜不报忧，爸相信你即便是在军营也一定能有一番作为的。”成村长的声音有些发颤，他这个儿子成长得太快，令人心疼，“对了，我给你寄的包裹，都收到了吗？”

“什麽包裹——”成才突然想起来，上次电话里他爹问他要了部队的寄件地址，说是要寄相亲对象的照片，“您不会真给我寄了吧……”

“之前不都说好了嘛，这媳妇的照片爹都已经给你物色好了，模样一个比一个俊，和你般配着呢。”

“不是爹，我不都说不用了。”

“你不回来，人生大事总是要办的，爸也不能为你做什麽，你这麽多年漂泊在外，总要有个人和你作伴啊。你妈去得早，不然啊她早就催着我帮你张罗婚事了。”

成村长又说起成才小的时候，成才打生下来模样就长得好，不少乡亲眼红着想要定下娃娃亲，把他和成才妈高兴坏了，念着要给成才攒好彩礼钱，将来遇到了喜欢的姑娘，好定下亲事，不委屈了人姑娘家。

成才听着成村长说的这些家长里短，心里翻涌上一阵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是温暖丶是不舍丶是愧疚的交织。

酸涩从鼻尖漫入眼底，成才发颤着对电话那头说：“爸，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那通电话，成才哭得像个孩子。

仿佛是他身上背负了很久的重担，在突然间得到了释放，他手足无措无法适应，却又感到异常轻松，因为他知道他的家人无论何时都会给他庇护，让他得以休憩。

电话过後，成才提出了修改遗书的申请。流程并不繁琐，很快，他便拿着遗书回到了寝室。

成才缓缓打开遗书，上面的内容很简单，无非是些给家里最後的交代，不外乎成村长的身体健康丶财産保障丶下榕树的发展以及自己的抚恤金之类的，短短几段文字，便交代完了後事。

成才看着，将这张遗书放在一边，当时他顾虑太多，写得便太少。接着，他又拿出一份新的信纸，提笔，写下“遗书”二字，而後又停顿了许久。

终于，他写下了他想说的话。

爸，对不起，怕您担心，没能告诉您我的兵种。来到部队，虽然并不是我一开始的方向，但我很高兴，很知足，很感恩。一路走来，我活得很精彩，无憾了。

我猜想着这一天可能会来临，只是没想到它真的来了。

爸，不要伤心，您儿子我在天堂也会过得很好，您要继续好好过日子，好好活，要实在想我的话，就擡头看看天，我一定会是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星。

袁朗，很抱歉，用你最不想看到的方式离开了，可我还是想说我不亏，我赚了。谢谢你，也谢谢老天爷让我这辈子遇到你，我曾跑丢在城市中迷失自我，是你拉着我跑完了全程。虽然这段路程我没走完，但这已经是我的尽头，感谢这个尽头有你的陪伴。

你曾经说，我是一个孤独的狙击手，没有前路没有後路，一个人一支队伍，谢谢你让我有了战友，有了不再孤单敢于前行的勇气。

我练习过无数次的瞄准，你无数次是我的目标，也是我最想锁定的目标。你见证了我的变化，也见过各式各样的我，你一定知道我在想什麽。再见了，我的队长。

三多，别难过，日子还是要继续往下过的，请保持你的训练你的作息，好好活，继续做有意义的事，记住，你是兵王，你要用你的能力守护更大一方天地。这次的任务只是一个坎，我没能越过去而已，不用愧疚不用自责，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不抛弃，不放弃。要是有下辈子，我还和你做兄弟。

成才洋洋洒洒地写了几页纸，最後又补上一句话：这辈子，以这种形式离开这个世界，我来过，我不後悔。

写完，成才又塞了一张照片，那是他在北京的时候袁朗给他拍的，很阳光，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