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将门开了一半,忽听到身後人急急追来的声音:“来不及的!”
“要等指挥使的诏令,少则两日,多则五日,而後还须等药商药堂的人响应诏令,从各地采购丶再将药材运至荆州……你很清楚,卫所的伤者等不了这麽久。”
林媚珠的脚还是顿了顿,将门打开,对上同样一脸焦急殷切之色的罗善长,他拱着手:“林掌柜,我知道大夥儿对卫所有怨气,我平日不敢叨扰大夥儿,想着凑合一下得了,还在所里辟了药圃,这你是知晓的。可这回,几百名伤员没你帮一把,这坎儿真是过不去啊!”
单从下令加设药圃和为士卒奔走两件事来看,罗善长倒不是个昏官贪官,只是成日忙忙碌碌却依然一事无成而已。
林媚珠回道:“我帮不了你,前头北边水患,惠生堂响应官府号令将各式草药都尽数运送到河南去了,药堂里三七丶血竭等止血化血等伤药的存货早已见了底,新货又因漕运堵塞未来到,其馀医馆的境况也相差无几……”
沈长风见她态度软化,望着思索中的林媚珠,说得很笃定,“你有法子的。”
林媚珠擡眼,对上他带着信任和恳切的眼神,渐渐地,他的语气除却肯定,又染上仰赖的意味,“你一定有别的法子的。”
林媚珠挪开眼,沉默半晌,叹了口气:“金疮药的原料确实没有了,但是可以用陈石灰与桐油调和,亦可有相似功效,可暂时急救用。等缓冲小半旬,运河上的药材就能到。”
沈长风的心猛地被注入一股暖流,连指尖都感觉到了强劲的暖意。他不自觉地就笑了,如果说那日林媚珠斥退骗徒时身上闪着熠熠白光,那此时他觉得她身後有万丈光芒。她看似纤柔,骨子里却如韧草一般,风折不断雨打不摧,她心有大爱,不为外物所动,品性超然,叫他如何能不爱她?如何能不敬她?如何能放下她?
罗善长亦是欣喜非常,击掌道:“好极!好极!那我马上派人去搬……?”
林媚珠摇头,问道:“卫所这次有多少伤员?病情如何?”
罗善长道:“重伤者少说亦有三十人,其馀伤员亦有二百馀人。”
林媚珠回想着药堂内药物储备量,道:“漕运上的药材至少需要十日才能到,若是箭伤贯穿,没两钱打不住,若是一日两换,这里就已要……”
沈长风回想起从前她咬着笔尖蹙着眉将算盘敲得噼里啪啦响的模样,下意识望向她的手,果不其然看到素指在无意识地轻轻点跳着。
沈长风接道:“要五十斤。”
这般抢白的场景太过熟悉,林媚珠顿住了动作,擡头瞬间与沈长风四目相对,不太自然地开了脸。
在王府理账时,沈长风没耐心等,总会揽着她的腰叫她别算了,林媚珠算到一半不想搭理他,他下颌搁在她颈窝里,轻含着耳王朱,唇畔印上着她的颈侧,各处给她添乱。她气都遄不匀了,还是要说:“还差一些,刚算到……”
沈长风爱她认真钻研的模样,但有时又恨她太过心无旁骛,不顾她反对抢了笔代她写下一个数,而後将那碍事账本推至地面,拥着她坐上黑檀桌。摇曳红烛间,月亮的轮廓也变得模糊起来,鼻尖那缕淡淡墨香却化成了形,如精似魅,勾着他细嗅她的发,吻她的唇,咬她的颈,厮磨墨香至浓之处。
罗善长也不知对面两人为何说了一半歇了声,沈长风自顾自灌了几口凉茶,林媚珠偏过脸去擡袖掩脸轻咳,忙问沈长风:“怎地了?是不是你错算了?”
沈长风转向林媚珠,脸不红心不跳道:“我的算账能力如何,林大夫最清楚。”
林媚珠举着那白瓷盏啜了口茶,淡声道:“那有劳你再帮忙算一笔账。”说着在纸上写下几味药与配重,示意他看。
“刀斧砍伤者所需量至少翻倍,按十日算,那就要需要呃……多少陈石灰?每份陈石灰须配五份熟桐油,生桐油熬制後亦有三分之一损耗,炼制须配辅助药材,乳香半份,没药半份……”罗善长凑上前看,拈着那张纸,看了这头忘那头,觉得头都变大了。
这确实是个庞大的数目,沈长风飞快心算着,道:“陈石灰至少还要二十五斤,桐油须五百六十,乳香……”
林媚珠打断他,没好气道:“一斤也无。”
罗善长叫起来:“这是为何?”
林媚珠道:“药堂的陈石灰顶破了天只有三十斤,桐油的量也远远不够。”
沈长风被摆了一道,倒也不恼,说:“短时间内要满足这样大的需求,确实有些棘手,除却金疮药,也需要防疫等药物。除非……能说动别的药堂伸出援手。”
罗善长很清楚其馀药商的态度,只怕这时他说上一百句也抵不过林媚珠说一句,思及此,他对林媚珠说道:“林掌柜,能否请你……”
林媚珠摇头:“我来荆州不久,与其馀药商也不过是点头之交,只怕他们不肯卖我这个人情。”
罗善长焦头烂额,正不知所措间,又听到林媚珠说道:“不看人情,但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
罗善长叹道:“这一时半会,我也拿不出这样多的银子啊!”
林媚珠眉眼间的沉郁之色一扫而空,嘴角现出半道弧,声音里压着低低的笑意,“我有啊。”
沈长风忆起上次她这般笑完後自己几千两银子不翼而飞,心里“咯噔”一下,作笔录的指尖压在尖毫上泛起青白。
罗善长惊喜道:“你愿意帮卫所出钱垫付?!”
“并非垫付,而是做东。但我有个条件……”
“什麽条件!”
林媚珠缓缓起身,居高临下望着沈长风,说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来。
“将此人驱逐出荆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