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太脏了,一个秋天都没收拾,也没有那麽多水供他收拾。
旁边伸来一只手,那盆泥水被端走,倒进了桶里,搪瓷的红色牡丹花脸盆里又添了凉水,暖壶里头滚烫的开水兑过後,温度正好。
崔金子擡头看那男人,轻轻弯起唇,又洗了一遍头,把身上重新擦了一遍,连带着耳朵缝儿。
他把自己弄得清清爽爽,脱掉衣裳,爬上了炕。
裴赢的被子没铺开,说明他一直也没睡。
他用手巾擦自己的卷毛儿,地下小羊羔溜达了过来,两只羊蹄子扒着炕,张口冲他叫,看起来想要上来。
崔金子趴在炕楞上,伸手摸摸它的卷毛儿,伸出一根指头,把它的羊蹄子推了下去。
小羊就换了个地方再趴,崔金子就再推。
就这麽你来我往地跟羊玩了会儿,裴赢的烩面片做好了。
豆腐丶葱和白菜做配菜,面切成菱形的片,红彤彤丶热腾腾的一碗面片,在寒冷的夜里实在馋人。
仓子里的西瓜还有,稍微有点凉,放得久了没那麽甜,可崔金子还是爱吃。
“觉得你今晚上会来,就没睡。”裴赢也舀了一碗,同他一起吃,他望着身旁的小哑巴,低低说:“又瘦了,你大不给你吃饭吗?”
崔金子实在累,到了他这里就放松了下来,吃得认真,没擡头,就不知道他说了什麽。
吃完面,他啃了好几块西瓜,肚子都鼓了起来,惬意地钻进了裴赢地被窝里。
裴赢收拾好了再上来,靠墙坐在他的旁边,抓住他的手。
崔金子顺势躺在他的大腿上,看着他笑,手上忽然一阵凉。
他看过去,裴赢正拿着一个裹着透明塑料膜的白棒棒往他手上蹭。
他拉了拉裴赢的衣裳,冲他扬眉。
裴赢垂眸看他,低低说:“棒棒油,擦在口子上,好得快。”
崔金子眨眨眼,往手上看。
裴赢那双大手黝黑粗糙,捏着自己的手指头,往指缝和虎口蹭,力道很轻。
他的手上有好多裂痕,干裂开的丶受了伤的,皲裂成了一道道的口子,像极了黄土高原上的一道道沟壑,方才被水泡开,又疼了起来。
那东西油腻腻的,但是涂上去很舒服。
裴赢一点一点在他的手上涂着,崔金子看着看着,眼神挪到了他的脸上。
裴赢这阵子也瘦了,黑了不少,可更加有男人味儿,头发长长了,看起来就没那麽凶。
坚毅的脸上冒出了胡茬儿,短短的,崔金子擡起手摸了一把,有些扎人。
裴赢抓住他的那只手,继续涂抹,低低道:“卖了粮,赚了点钱,过些日子去镇上,你去不去?”
崔金子弯唇,摇摇头。
裴赢:“那想要什麽,我给你买回来。”
崔金子有点困了,伸手扯开被子,盖在身上,张张口。
“要糖?”裴赢垂眸看他,轻声说:“要不要新衣裳?”
崔金子轻轻摇头。
这些东西他要不了,那双雪白的鞋,他都穿不出去这个窑洞。
有些东西,他没那个福气,这辈子享受不了。
他搂住对象的腰,轻轻张口。
“抱抱……我吧……”
裴赢的声音独自响在静悄悄的土窑里。
他放下手上的棒棒油,俯下身,把小哑巴结结实实抱进怀里。
那一刻,崔金子感觉到无比踏实,就像秋天那麽多苦就是为了赚这一个拥抱。
他不疼不累了,他觉得自己又活了,这个男人是世上最好的人了,他对自己太好,崔金子窝在他怀里,心里想着,他只能对我好,要是有一天他对别人好了,自己就死了。
终于不用忙碌了,小羊羔趴在窝里睡得香甜,外面寒风凛冽,风沙漫天,两个人抱在一起,安稳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