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缕囚鸾
深秋的雨敲打着“云裳记”的琉璃瓦,檐下铜铃叮咚。
苏婉坐在绣架前,指尖拈着雪山神棉与冰蚕丝拈成的“天河线”,针尖却悬在绷紧的月白素缎上,久久未落。账册摊在膝头,最新一页记着周师爷托官媒送来的“问名礼”——
是一对赤金镶翡翠的耳坠,在绒盒里闪着冷光。
“苏姑娘,周师爷可是县尊跟前第一人!”
官媒的唾沫星子似乎还黏在耳畔,“续弦怎麽了?未来正七品敕命夫人的凤冠等着您呢!总好过年过十九被官府胡乱配了军汉瘸子…”
官媒最後的闲言如蛆附骨:“…十九不嫁,官配瘸丐…”
“嗤!”针透缎,血珠洇。
“啪!”针尖刺破缎面,一滴血珠洇开,如残梅落雪。
“苏婉姐?”
大妞抱着新到的苏绣花样本进来,被苏婉眼中从未有过的厉色惊住。
苏婉扯下染血的素缎,声音平静得骇人。
“取‘天孙锦’底料,神棉‘天河线’,孔雀尾羽拈金箔的‘曜日丝’。”
大妞倒吸凉气:“那…那是压箱底的贡品料!沈公子说…”
“取!”苏婉斩钉截铁。
绣房门紧闭三日。灯油添了又添。
大妞守在外间,只听见里面金剪裁裂云锦的锐响,金针穿刺厚缎的闷声,还有偶尔压抑的丶野兽般的低喘。
第四日晨,苏婉推门而出,眼窝深陷,唇无血色,怀中却捧着一袭折叠整齐的衣袍。
“送去府城的‘锦心院’,给赵裁缝。”
她声音嘶哑:“告诉他,此衣若有一针不妥,我苏婉自断双手。”
三日後,“锦心院”试衣阁。
青州府顶尖的裁缝丶绸缎商丶甚至闻风而来的江南织造特使,挤满了雅间。
赵裁缝颤抖着手,展开那袭衣袍——
月白为底的天孙锦,却在光影流转间幻化出“雨过天青”的澄澈!
通身无绣,却以“天河线”盘出若隐若现的云涛暗纹。肩头,两只以“曜日丝”拈金孔雀羽织就的鸾鸟,引颈昂首,每一片羽毛都闪烁着流动的金芒,仿佛下一刻便要破衣而出,直上九霄!更奇的是,整衣毫无缝缀痕迹,浑然天成!
“天衣…无缝?!”赵裁缝扑通跪地,老泪纵横。
江南织造特使手中的茶盏“哐当”坠地。
“此…此乃‘霓裳羽衣’之技!失传百年!苏娘子…真神针也!”
消息如野火燎原。
当日下午,“云裳记”门槛被踏破。
沈厌被簇拥着回来时,正撞上府城首富王家的管家亲来县城,开价一千两求购“鸾翔衣”。
“一千两?!”
沈厌酒醒了大半,一把推开随从,扑向被严密守护的琉璃罩。
罩内,“鸾翔衣”在射灯下流转着梦幻般的光泽。
他喉结滚动,猛地拍案:“三千两!少一钱不卖!此乃我‘云裳记’镇店之宝!苏婉!好样的!”
他狂喜地看向角落脸色苍白的苏婉,眼中尽是灼热的金币符号。
苏婉却只觉那金光刺眼。
她垂下眼帘,指尖死死掐进掌心。
“鸾翔衣”的飓风,三日後卷来了不速之客。
一辆双驾青呢马车堵死“云裳记”店门。
车帘掀开,下来一位身着六品鹭鸶补子官袍丶面容儒雅却眼带阴鸷的中年男子。
正是苏州府同知负责江南织造的苏明远。
他身後跟着一位珠翠环绕丶神情倨傲的妇人。
二人一进店门,马上让手下的小厮堵死了前後门,确保没人能进出或者偷听。
“逆女!还不滚出来!”苏明远随即一声厉喝。
苏婉如遭雷击,手中理着的“曜日丝”啪嗒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