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林宇书,跨越千里,满腔怒火地跑来,就是为了把这样一个连站稳都困难的人,再狠狠揍倒在地吗?
拳头,终究还是无力地丶颓然地垂落下来,重重地砸在自己的大腿上。林宇书站在原地,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像破旧的风箱般起伏。他看着地上挣扎着丶却无法靠自己站起来的秦漠,看着他那双沾满泥土丶徒劳地支撑着冰冷地面的手,看着他那张写满了痛苦和认命的脸……
巨大的委屈丶不甘丶痛苦和一种迟来的丶更深的绝望,如同海啸般瞬间将他彻底淹没。
“你……你他妈……”林宇书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哭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撕裂的喉咙里挤出来的血沫,“你跑什麽?!一声不吭就他妈跑了!你算什麽东西?!把依依……把依依弄成那样……然後自己跑了?!你把她当什麽了?!把我当什麽了?!啊?!!”
他猛地蹲下身,双手死死抓住秦漠沾满灰尘的衬衫衣领,用力地摇晃着,仿佛要将这个懦弱逃兵的灵魂都摇出来质问!泪水混合着汗水,在他扭曲的脸上肆意横流。
“你以为你跑了就没事了?!你以为你躲到这里就清高了?!你他妈就是个懦夫!彻头彻尾的懦夫!你把依依伤成那样……然後……然後就这样一走了之?!你他妈……你他妈是不是觉得……把她‘施舍’给我了?!啊?!说话啊!秦漠!你这个王八蛋!说话——!!”
林宇书的嘶吼在空旷的厂区回荡,带着泣血的绝望和控诉。他摇晃着秦漠的身体,感受到对方衣领下瘦削的骨头和无法反抗的孱弱,心中的愤怒和痛苦交织成一片混乱的泥沼。
秦漠被他摇晃得头晕目眩,後背和手肘被坚硬地面硌得生疼。他看着眼前这个崩溃哭嚎丶面目狰狞的林宇书,看着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苦和被背叛的绝望,看着他涕泪横流的脸……混乱的脑海深处,那个夜晚顾依依决绝离去的背影,那个被自己亲手撕碎丢弃的画纸,那个冰冷的“只能是朋友”……所有的画面碎片疯狂翻涌。
一股巨大的悲怆和一种近乎解脱般的疲惫感,沉沉地压垮了他。他不再挣扎,任由林宇书揪着他的衣领摇晃。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声音极其微弱,带着一种被砂纸打磨过的粗粝,却清晰地穿透了林宇书的嘶吼和哭泣:
“我……配不上她。”
五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五颗冰冷的子弹,瞬间击穿了林宇书所有的愤怒和疯狂。
林宇书摇晃的动作猛地僵住。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秦漠那双沉寂如死水的眼睛。
秦漠艰难地扯动嘴角,似乎想露出一个自嘲的弧度,却只牵动了脸上的肌肉,显得更加苦涩和疲惫。他的目光没有焦点,越过林宇书愤怒扭曲的脸,投向灰蒙蒙的天空,声音低哑,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丶令人心碎的清醒:
“从一开始……就知道。”“我这副样子……”他极其艰难地丶用那只还能自由活动的手,无意识地碰了碰自己萎缩孱弱的腿,“……只会拖累她。”“给不了她……任何东西。”“除了……麻烦。”
他每说一句,声音就更低哑一分,仿佛耗尽了他残存的所有力气。最後,他缓缓地丶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遮住了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只有紧抿的丶毫无血色的唇线,和微微颤抖的下颌,泄露了他内心深处的惊涛骇浪。
“所以……”他最後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像一阵随时会消散的风,“……走了……最好。”
林宇书揪着他衣领的手,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灼伤,猛地松开。他踉跄着後退一步,像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颓然地跌坐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
他呆呆地看着地上闭着眼丶仿佛已经认命般放弃挣扎的秦漠。看着他那两条以极其怪异的姿势平静的瘫在地上的双腿,看着他那张写满了疲惫和自弃的苍白侧脸……
“配不上”……“拖累”……“麻烦”……“走了最好”……
这些冰冷的字眼,像一把把生锈的钝刀,反复切割着林宇书的心脏。他跨越千里追来,满腔怒火想要讨伐的“懦夫”,原来内心背负着的,是这样一座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大山!他以为秦漠是潇洒地转身离开,却原来是用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将自己放逐到了这千里之外的荒凉之地!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迟来的丶更深的无力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林宇书。所有的愤怒丶委屈丶不甘……都在秦漠那近乎自虐的清醒和认命中,被击得粉碎。
他颓然地低下头,双手深深插入自己凌乱的头发里,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耸动起来。压抑的丶破碎的呜咽声,终于还是无法抑制地,从他紧咬的齿缝间,痛苦地溢了出来。
空旷的厂区里,只剩下两个男人——一个倒在地上,闭目认命;一个跌坐在地,崩溃呜咽。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麽漫长。
林宇书的呜咽声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沉重的丶带着鼻息的喘息。他擡起头,脸上泪痕交错,沾满了灰尘,狼狈不堪。他看着依旧闭目躺在地上的秦漠,看着他那副了无生气的样子,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有恨,有怨,有怒其不争,但更多的……是一种同病相怜的悲凉,和一种被巨大命运之手玩弄後的丶深深的无力感。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从冰冷的地上爬了起来。膝盖和手掌因为摔倒而火辣辣地疼。他踉跄着走到不远处,捡起那副被甩飞的金属拐杖。冰冷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
他拿着拐杖,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到秦漠身边。然後,他弯下腰,动作僵硬地丶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笨拙,将拐杖塞回到秦漠那只无力垂落的手中。
秦漠的手指触碰到冰冷的金属,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依旧没有睁开眼。
林宇书没有再说话。他甚至没有再看秦漠一眼。他转过身,拖着沉重疲惫的身体,一步一步,踉跄着,头也不回地朝着厂区大门。他终究,没能挥出那一拳。他终究,没能问出任何答案。他终究,只能带着比来时更深的迷茫和绝望,独自离开。